今天是我在CP飯店第一次領餐,我拿著剛剛從志工手上領到的晚餐,鸚嘴豆泥配麵餅,餐廳裡頭早已經坐滿了人,我正猶豫著要到哪裡找位置。一個獨自吃飯的男生注意到了我,瞬間把身邊的椅子拉開,點頭邀請我過去跟他一起吃飯。 「謝謝你,你的語言謝謝怎麼說呢?」我問眼前這位穿著白袍的男生。 「Tashakor,這是波斯文,我來自阿富汗,我還會說阿拉伯語、印度語、烏爾度語還有土耳其文......」接著他劈哩啪啦地跟我講了這些語言的謝謝,但我根本記不起來。 「我覺得我先記一個就好了,Tashakor。」我笑著說,他也笑了。他拿出了手機,用Google地圖搜尋阿富汗,讓我看他的城市,介紹他的家人,然後跟我說他怎麼一路從阿富汗跑到伊朗、土耳其然後再來到希臘的,他的名字,叫做法幸。 雖然,當大家聽到難民時第一個想到的,往往是敘利亞人,不過我在CP飯店裡面認識的敘利亞人其實不多,反倒是很多很多的阿富汗人,其中一個原因是,雖然敘利亞的難民數量很多,但是當他們來到希臘後,比較有機會能夠申請到政治庇護-正式成為難民,然後便可以繼續往西歐前進,反倒是阿富汗人或巴基斯坦人幾乎申請不過,很多人從一開始就待到了現在。 然而,說實在話的,很多阿富汗人在我看來真的長得跟台灣人蠻像的,我想這可能也是為什麼在CP飯店的阿富汗人們對我特別友善的原因吧...... 「那你之後想要去哪個國家呢?德國嗎?」我問。 「我不想要去其他國家,等到我拿到了文件,我想要回去阿富汗工作,但我不能回我的村莊,我可能要找別的城市工作,然後再請我家人來找我。」法幸說。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難民說想要回去家鄉的。 「那你為什麼要離開阿富汗?」我問法幸。 「因為塔利班不想讓我待在阿富汗。」法幸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認同他們,他們信仰的不是伊斯蘭教,他們根本就不是穆斯林......」 「我是穆斯林,我每天做五次禮拜,這是伊斯蘭教。你是台灣人,我是阿富汗人,你不是穆斯林,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們會很熱情的邀請你來我家吃飯,聊天,這是伊斯蘭教。但是,塔利班只把信仰阿拉的人當人,然後要殺掉所有不信仰阿拉的人,這不是伊斯蘭教!」法幸略帶激動地說。 我想到之前帶去學校的以色列男生,在被學生們問到他對Isis的看法時,他也是非常嚴肅要大家不要把伊斯蘭國的人當成穆斯林,因為這樣非常不尊重其他的穆斯林。 「塔利班只信仰自己相信的東西,連跟我們討論可蘭經也不願意。」法幸說。 「所以......你之前是做甚麼工作啊?」我問法幸。 「我是個軍人......」說完後,他拿出手機找了一張照片給我看,是他穿著軍服拿槍站在坦克前的照片:「我以前比現在強壯很多。」 「如果我現在還在阿富汗的話,我應該已經是一個將軍了......不對,應該會是一個死去的將軍......」 幾天後的一個早上,我在餐廳發送早餐時,一個平常很認真地學西班牙語的阿富汗大叔吃完早餐,正坐在旁邊一邊滑著手機,一邊跟我們聊天打屁,他很喜歡教我們這些發音不標準的志工們講波斯語。 突然間,阿富汗大叔安靜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轉頭看了一下他怎麼了,大叔看著我,將手機拿到我眼前給我看,手機裡的照片,是一個穿著軍服的年輕男生,頭上滿是鮮血...... 「這是我的姪子,他昨天被殺了......」大叔跟我說。 場面瞬間凝結,我們幾位志工試著想要安慰大叔。但是,在我們開口說話以前,阿富汗大叔嘆了一口氣,然後笑著跟我們說:「沒事了......反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句話開始不斷地在我腦子裡面徘徊。 我後來才知道,那個死去的軍服男生,年紀跟我一樣大。 如果我是一位軍人,我到底應該要為了保護家園而犧牲自己,還是帶著家人離開危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