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一篇文章教人如何拐騙女友上山,雖然我懷疑那篇文章的實際效用--真的不想爬山的人就算幫他置辦整套高級裝備外加擔任全程挑夫都不能動搖人家不想上山的意志,不過這倒是令我想起我被「騙」上山的幾次經驗,而騙局幕後的操盤手就是我的男友。
「爬山」這個詞很有趣,它沒有一個嚴格的定義,能不能達到「爬山」的標準會依據山友自身等級而有不同詮釋。對走走郊山,用悠閒的姿態在步道上漫步的人而言,去一趟陽明山甚至象山就是爬山;但對已經開始接觸中級山或百岳的前輩來說,似乎至少要到合歡北峰或桃源谷那樣的程度才能算是爬山,郊山都只能算是散步。男友是登山社出身的,爬大山、中級山的經歷當然遠比我更豐富。起初,我對他一律把郊山稱之為散步感到不太服氣,一開始跟他走郊山時我心中偶爾會跑出一連串碎念:為什麼一定要爬很厲害的山才能叫爬山?階梯這麼多,我流了這麼多汗、爬到氣喘吁吁,這是哪門子的「散步」?這不叫爬山什麼才叫爬山?儘管他也會喘氣,也會流汗,但他永遠遊刃有餘地走在我的前方引路,或是走在我後方負責押隊,臉上的神情滿不在乎,彷彿只是在享受需要折返跑的三溫暖。
我們曾經討論過到底「何謂爬山」,這個議題聽起來十分嚴肅,似乎充滿哲理與辯論的空間,不過實際上我們並沒有像古希臘哲學家們那樣唇槍舌戰,只記得討論一下就結束了,沒有達成一個兩人都有共識的結論。
但是跟他一起走過的山越多,我對於「爬山」的定義也慢慢地被他的觀點同化。
認識男友之前,我的足跡僅止步於郊山,在他的帶領下才以蝸牛般的速度在中級山與高山落下我的印痕。不過我踏入登山領域的開端實際上充滿驚恐,甚至在某一次爬山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面積,直到今日。
留下心理陰影的那次回憶是去三峽的五寮尖。
去五寮尖之前我們約過一次輕鬆的路線,雖然路程遙遠,但沿途平緩、風景優美,走完以後我相當有成就感,天真地認為爬山也沒有想像中難嘛!所以,當他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五寮尖時,我查了幾篇網路遊記就答應了。拉繩?看起來好好玩!峭壁雄風?看起來好刺激喔!我在腦中描繪自己帥氣地拉繩沿著峭壁而下的畫面,一口答應他的邀約,而他也沒有對那裡多做說明,只簡單提醒我要攜帶什麼物品。
我們一大早就到登山口集合,這次主揪是他朋友,團員除了我和他之外還有主揪的兩位同事。他們紛紛戴上頭巾、綁腿,動作幹練地著裝,我瞬間覺得自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男友(當時還只是朋友)遞給我一條頭巾,我偷偷觀察別人怎麼綁在頭上,但最終還是放棄,有點不好意思地請教一位女團員才知道頭巾的用法。整裝完畢後大家起登,五寮尖一開始只是普通的上坡山路,正當我開始放鬆時,一面兩層樓高的岩石峭壁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們要爬上去喔!如果爬不過去旁邊也有腰繞路可以走上去。」主揪向眾人宣布第一關關卡,我睜大眼睛望著這塊峭壁,認真思考是否要走腰繞路上去。但基於自尊心,以及為了徹底品嚐這條路線的趣味,我最後選擇跟他們一樣攀上岩石。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我有點狼狽地爬上兩層樓高的峭壁,接下來我們陸續走過泥土與樹根、翻過好幾個小攀岩地形,正當我越來越習慣這種模式時,我們來到了五寮尖稜線。
稜線是五寮尖的精華,坐擁360度的良好視野,周遭層巒疊翠一眼難以望盡,但也是最困難、暴露感最重的地方。狹窄的路徑僅容一個人通過,若剛好遇到風大的時刻很難不產生被風吹落山崖的恐懼。峭壁雄風位於稜線旁,是一大片近九十度垂直的光滑石壁,山壁有前人留下的繩子與踩點,登山者必須運用臂力和基本的攀岩技巧拉著繩子下降到30公尺深的地面。
那天只有我們一組人馬要下去,我緊張地排在隊伍尾端,觀摩其他團員是如何下到底部,暗暗祈禱待會兒一切順利。等男友下去後,我深吸一口氣,轉過身抓起繩子,遵循男友跟主揪的教導小心翼翼地拉繩往下,先前查詢的遊記在我腦中播放,隔著螢幕看別人的文字與照片覺得沒什麼,但親身體驗後才知道從頭到腳被填充恐懼是什麼感覺,更別提那噗通噗通急速奔馳的心跳。峭壁雄風中間有一個突出的小平台可容納一個人站立,但寬度也就只能容納一個人站立,從上垂降而下的人可以在這裡稍做歇息再繼續向下。我面向岩壁,腳踩著前人開鑿的腳點,雙手緊抓著繩子交互抓握下降,才下沒多久就感到相當吃力,手臂肌肉有如鼓脹的氣球一樣充滿張力支撐著我的身體。在小平台上方不知道幾公尺處,彷彿有人突然拿針戳破氣球般,雙手力量爆炸式地瞬間散去,我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手一鬆便往下摔落。
幸運的是,我腦中還來不及播放人生跑馬燈腳與屁股就碰觸到地面,落到由岩石、樹根與泥土組成的堅實物體上,當我從驚嚇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用跌倒的姿勢坐在小平台了。要是沒有這個平台阻擋,直接跌下去的話......?我瞄了一眼下方與地面的距離,深深慶幸自己沒有當場摔死或骨折,在下方的男友問我有沒有事,我盡量冷靜地回答沒有。定了定神後我重新站起身,在他的指導下好不容易才順利下到底部與眾人會合,但我也完全沒心情繼續走完預定的路線,男友就陪我提早下山了。這次經驗讓我對攀岩路線留下頗深的陰影,並且發誓這輩子絕對不要再去五寮尖。
另一次的經驗沒有這麼可怕,但也讓我有深深的被騙感:他在我毫無準備、衣著也不適合的情況下臨時追加行程,從七星池穿越濃密的芒草林走到摘星坡再接回七星山步道,走完後我的手臂傷痕累累,臉色也非常難看。多虧這一次旅程,我更瞭解登山社對「爬山」的定義大概落在哪個難度,也開始懂得對他臨時追加的行程有所防備。
在郊山被他虐過之後,我們的步伐開始走上高山,前兩次是入門的合歡群峰,接下來是
桃山與喀拉業跨年。當我跨過了高山門檻,我開始瞭解為什麼他將郊山都稱之為散步,比起需要事前準備和完善裝備的高山行程,郊山相較之下就像很久沒見到孫子的長輩一樣和藹可親。雖然兩次被騙上山的經驗稱不上愉快,但喜歡爬山的人大概都有一顆自虐的心吧!為了美景,為了成就感,為了偶爾逃離城市喧囂奔向自然,我依舊跟著他四處亂跑,心甘情願地繼續被「騙」上山,不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