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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點鐘的汗水：藝術、行動、世代與昇華

本文收錄於《318 佔領立法院：看見希望世代》

　　藝術，對你來說是什麼呢？

是博物館裡成堆的名畫，配上晦澀聱牙的文字？
是劇團的精彩表演，是樂團的精湛演奏？
是詩句敲擊心靈的優雅，是裝置藝術作為公園座椅？

　　有別於一套優雅的西裝，也別於縹緲的前衛，
有別於動感亦或嘈雜的尖刺、皮褲與鐵鏈，
有別於簡單大方，有別於破個大洞的街頭。

有一種，是的，白吊嘎與藍白拖，球褲與眼神，
而且赤腳，不是因為踩在這土地上，而是這座島嶼便是我的鞋。
我的溫度。我的生命與一切。
透著汗漬、修得短短的頭髮繫著一條布條——這是我們的島。

【為民主獻身的工廠】
（圖一：北藝大帳篷）

　　那是個在路口默默耕耘的農田。其實，那是個不畏風雨、混亂而疲累的帳篷。辛勤工作的，曬著一條條的醃製醬瓜。看著，不是什麼醬瓜，是一條條寫著「退回服貿，捍衛民主」的字條。在前一句逗點的地方，是一朵太陽花。「雖然我們是學藝術的，一般人可能覺得我們的專業沒什麼用。」氣質出眾的總召緩緩道來。「但是我們今天在這裡，也想做點事情，運用我們的專業，守護民主。」

一條條的絹印出來了，漂亮的布條，跟眼眶一樣濕濕的，沾在手上的，不知是黑色的青年，黑色的血液，還是黑色的民主。絹印的黑色顏料帶著不均勻的手工質感，在一個個靜坐沈默、時而口號喧嘩的群眾裡，在每個被晚霞與朝露浸漬汗水的額上。

「我想對大眾說：不要對政治冷漠。因為政治不會對我們冷漠。」

其實，這些志願獻身的志工之中，也不少質疑此舉的藝術性。「我們就是讓自己變成工具。這並不是藝術介入，我們只是做能做的。」鑑於藝術對概念的自由度跟重視，也許對議題作非常密合的、大字報式的宣傳設計，不能夠一吐這些藝術驕子的才情。環繞立法院，大性的封鎖布條，也是他們所為。

長篇大論民主與自由的版畫老師，跟在座的學生一般，面對著巨大的世代矛盾。攻堅行政院的暴力如火如荼，隔著一條街的我們如在另一個世界。和平，理性，看似安全。而她跟我們一樣，面對嚴重的世代差異，無法讓勞動階級、依賴大眾媒體的父母了解自己。即便終生大事，仍然與學生站在一起，在拍照的時候，要求與他的工具在一起——拍下他絹印的英姿。

而那僅僅是個三十出頭的男子。這一刻的他很蒼老，卻很豪邁。面對年邁父母的不理解，見新聞便淚流滿面，人在南部也要驅車北上。一遍一遍，貴為師尊的他，一塊塊的娟布，一條條的標語。

「...藝術哲學家志在恢復藝術品精緻而強烈的經驗，使其與構成經驗的日常生活事件、活動和遭遇間的連續性得以呈現。」杜威《藝術即經驗》

【整個立法院，就是舞台】

　　對比白康乃馨運動與 4am.tw 的文宣與設計品質，前者不免讓我們想到救國團的營隊。以我個人經驗為例，父親曾在我考上大學時說「設計能幹嘛？我大學時代的朋友讀復興美工後來去畫海報。」上個世代由於印刷術書本時代的線性邏輯，愛拼才會贏、碰政治慘死的一元化典範思維，對於除此之外的「文藝」一律採取「匠」的角度加以看待。而表演藝術，說學逗唱，則是「不正經的娛樂業、演藝圈」，老一輩的，甚至阻止女性子嗣從事相關職業，認為跟娼妓等職之卑賤無二致。

從 4am.tw 的紐時廣告設計上可以看出與白康乃馨運動海報的巨大差異。從文學象徵的選擇，空間的配布，無不經過縝密的安排與調整。網站上，簡潔有力的設計、排版與時間軸等設計，在在顯示對於作品最終呈現之前，仔細的思路與嚴謹的方法，配合精湛的技術，方有如此成果。

縱觀場內，不斷有小型團體或個人舉著自己設計的海報、掛牌，甚至全身道具，來表達自己的訴求，表達方式多元又有創意，讓人難以想像這是個尚未養成跨國設計文創能量的國家。小型卡車的籠子，暗喻統治者的顢頇；一名鎮暴警察手拿著盾牌，卻在盾牌背後藏著一朵小花——太陽花。

舉兩個印象深刻的例子，一個是穿著雨衣，後腦勺放著統治者馬年行大運的臉的男子。在那前方，是一根釣魚線，釣魚線的前方是錢。這樣的戲仿不禁讓人想到馬兒為吃紅蘿蔔而跑的卡通畫面，貌似勵志，卻因恐怖的圖像和血淋淋的金錢而讓人毛骨悚然。「經濟，經濟，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是不是為了金錢，就可以犧牲靈魂？

「同學，這個給你。」說時遲那時快，笑吟吟的男子已經給我一張小小的玩具鈔票。仔細一看，百元鈔中間的圖像，變成長相恐怖的馬年行大運。「要跟他拍照，必須先在他的雨衣上寫下想說的話。」我也忘了我寫些什麼，但看到那麼多人在塑膠布上寫字，我有種等等要從這個人的鼠蹊部點火，緩緩昇天的天燈式綺麗幻覺。

「香蕉！香蕉！」兩名氣質明顯不太草根性的男孩，以其粗壯的四肢、稍嫌稚氣但純樸的笑容，帶著一大串香蕉，穿著吊嘎，斗笠，沿途發送香蕉。每發送一根香蕉，就送吃蕉者一張貼紙。貼紙上不是香蕉，而是向日葵。無聲控訴將香蕉與向日葵搞混的荒謬。

從整個學運的「當獨裁成為事實，革命就是義務」，從創作連線成山成海的海報，從自己國家自己救，從場內的北藝大布條，向前走表演藝術，從每個藝術介入的有趣場景，從貼紙到舞台，從樂團到廖文強的學運歌曲，從台大學生會的「溫柔的力量」紙條；從科技人的駭客能力，從 app 與網頁，從 gov.tw 到架設基地台，這個世代顯示出一種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