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阮光民,初次見面,抱一下吧!希望你開心。
大叔雖然笑起來充滿紋路,但內心是個全身肌肉的帥哥,你往他的眼眸望出去,有滿天星星。太陽下山,蠟燭無法取代,星斗讓世界明亮起來,人的感情是永不熄滅的星花,一點一點放光明。
偷引擎的人
「我在民國八十六年四月一號以賴有賢漫畫助手的身分正式上班。」
「記得這麼清楚呀?!」
「因為那天是愚人節……」
眼前的阮光民彬彬有禮遞上笑容,和藹可親,毫無殺傷力。有一耳他聽不太見,為了聽懂你的言語,他會稍稍側身擺出一個謙誠的姿勢,眉頭努力地像彼此靠攏。出生在雲林斗六的他,當時的台灣學校並未設立漫畫科系,為了學畫技,高職時他選擇就讀廣告設計系,退伍後留在台北謀生。在漫畫這行產業中,他稱自己「我只是個畫漫畫的黑手」。攤開雙手說:「黑墨經常沾染到,畫久了,手就變得這麼黑。」
談起這段當黑手的經歷或許得追朔回到一九九七年愚人節那天,二十五歲的阮光民剛應徵上賴有賢漫畫助手的時候。當時賴有賢已是國內頗有名氣的漫畫家,其作品《小和尚》創下漫畫雜誌週刊《寶島少年》連載七年的紀錄,單行本授權至法國、荷蘭、比利時等國。身為賴有賢的漫畫助手,他得以在工作室中觀看職業漫畫家的生活並確立自己的未來方向,困頓的時候總是有的,回想起來他就笑著在話語中爆了幾次粗口:「那時的薪水只有一萬四,要吃飯又要租房子,父母非常擔心。但讓我出去試試個一兩年,不行就回家。」後來他沒回家,而是在筆下,造了一個又一個可以容身立命的地方。
論及漫畫創作,他的談吐幽默橫飛、自嘲頻頻,肉身又是那般真誠傾聽,側身虔敬:「我跟你們聊聊天,跟每個人都聊聊天。創作就像個偷引擎的人,你把車帶來,我拆組你的零件,然後我再轉賣出去,創作就是這樣的階段。靈感需要生活的累積,你需要去體會別人的生活,轉化成創作的黑心修車廠。」他既有一雙黑手,又有一顆黑心,聽起來令人驚怕,但他那一對亮亮晃晃的幽明雙眼,倒像向光性的夜行動物,比誰都敏銳,也比誰都勇於前進。
即便在人世,我們都明白人生是要往前走的,紅燈要停,綠燈要行,總有迫不得已的時候;但我們也因為他而得知──即便不能滿口胡話,也要活成一個笑話,逗人開心。
用心眼看的風景
「現在的人,手不會這麼黑了,因為幾乎都用電腦繪圖;對比從前筆桿會沾上筆墨,打翻畫材的意外確實是輕鬆許多。不過只要習慣畫具擺放的位置,提筆沾墨的力度,其實就能避免掉這些災難。」阮光民接著強調:「所以我一直覺得瞎子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他們不用看見,空間感就能成形,構築出自己的世界觀。」
他提起一部電影──《生存家族》故事中主角面對可怕的無電生活,一家人要前往鹿兒島找外公,過程經過一個隧道,隧道很黑,目盲的老人在外頭喊著帶路費的高低,他們不禁疑惑,幹嘛花錢請瞎子帶路呢? 其實目盲老人原來的世界就是黑暗了,所以他不怕黑,靠著聲音敲打去得知路途。停電的設定跟阮光民幼時的鄉村生活型態很接近:「在我小時候的鄉村生活,記憶中還是有燒柴這些很原始的生活方法。如果有一天停電了,我覺得人類最終仍然必須回歸原始純粹簡單的生活,跟土地對話,與自然連結。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便利的生活,但心中不能忘卻這樣純粹的能力。」
這段故事提醒了我們,真正重要的東西是用外在的雙眼看不到的。於是他的創作,說故事的是另一雙名為“心”的眼睛:「所有的創作一定有個人經驗混雜其中,不可能去杜撰一個人生出來。雜貨店、理髮廳!都是充斥在我們生活當中的日常景觀。雜貨店是因為我爸在工廠上班,我一下課就只能去雜貨店!以前騎腳踏車上下課,不能把腳踏車騎進去停,我就常常把車子停在阿伯開的理髮廳,然後才步行進校園。後來搬去基隆才知道東華春這間理髮廳,而停腳踏車的那段記憶也成為《東華春理髮廳》最重要的故事背景。我也把路上電線杆上總是看到的『天國近了』、『信耶穌得永生』、『存好心做好事』畫進了《天國餐廳》」
反覆日常生活形成了他個人的、或是一個屬於台灣集體的記憶。因為存在著感情處世的回憶,當我們翻閱到《東華春理髮廳》的最後一頁,看見他在父母與兩個女兒的圖像上,分別寫著:「世上最早把『愛』送給我的兩個人」、「之後我學著給她們『愛』的兩個人。」也終究能夠體會,「愛」是看不見摸不著的鬼,也是通往永遠的巨大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