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歸去——廖德政

2018/07/31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你看過原子彈爆炸嗎?
跟各位讀者介紹一下,廖德政(1920-2015),他是全台灣唯一親眼目睹廣島原爆的畫家。
也是日治時期,最後一位自東美畢業的台籍畫家。
廖德政的阿公廖乾三和林獻堂等仕紳,一起創辦了日治時期屬於台灣人的中學──台中一中。廖德政的爸爸,廖進平,是積極的社運青年,和陳澄波同年出生,亦在二二八事件中受難。
這樣勾勒起來,廖德政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阿公、阿爸都是積極的政治參與者,他想必是個拿畫筆的憤青吧。
 
不,他是一個愛聽古典音樂,喜歡文學,溫柔得不要不要的文青啊。
廖德政可說台灣油畫家的理性代表,如果說張義雄是台灣油畫界的梵谷,那廖德政就是塞尚
廖德政於1920 年出生於台中廳葫蘆墩(今豐原),與陳澄波等前輩相比,已經晚了一代。這一輩的畫家被歸為「戰中派」,他們從求學開始,就進入戰爭時期,成長中伴隨的是空襲、物資短缺與生命的不確定感。
不過,畫家的家境富裕,祖父廖乾三致力興辦台灣子弟的學校,廖德政就讀的岸裡公學校、台中一中,都是祖父出地、出力興辦的。父親廖進平從來不必擔憂家庭經濟,專心投身社會運動,他是台灣民眾黨的創始會員,也擔任報社記者,廖德政的母親對此非常困擾,常常求神問菩薩:丈夫為什麼一天到晚跑社會運動?
相對於父親對社會事務的積極、外向、熱情,廖德政恰恰相反,屬於沉思型的人,愛好文學、音樂,尤其喜歡閱讀世界文學名著,俄國的小說更深深吸引著他敏感的心靈。那麼,中學畢業後該何去何從呢?廖德政曾經鼓起勇氣,向父親表示自己想讀文科的志向,結果卻遭否決,父親認為讀文科會當乞丐,強力勸說廖德政讀醫科。欸欸欸等一下,廖進平自己就在報社當記者啊怎麼不自己去考醫科#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一直推劇有完沒完)。
 
廖德政雖然心中懷著文藝夢,但還是勉強接受父親的要求,於1938年赴日──然後寫信騙爸爸說我醫學院通通落榜,考不上就是真的沒這個命啦,請父親原諒,不要逼我當醫生,讓我唸藝術吧。
說到為什麼會從文學轉向藝術,有一則趣事:廖德政在台中一中時,展露他的繪畫天分,代表學校參加台中州教育會主辦的學生美展,竟然獲得特選,拿到一枚好漂亮的原住民頭像獎牌。因為這個獎牌,使廖德政對自己的藝術天分產生信心,相對的他認為自己的文字能力不好,很難表達內心澎湃情感,於是決定改走藝術之路。
廖德政本人非常喜愛這個特選獎牌,每天拿出來翻翻看看,有一天同學就跟他說,欸欸欸廖欸我家有外國進口的大蝸牛,跟你交換這個獎牌好不好?廖德政從未看過這行動緩慢的奇特生物,考慮了一下,答應了。蝸牛拿回葫蘆墩老家的大水池養,結果繁殖了一、大、堆,吃也吃不完。每個來家裡的客人都送他們幾隻,欸欸等一下這是外來種入侵啊!廖德政根本是台中外來種蝸牛之父吧散播外來種蝸牛這樣子不可以吧Orz(編:我比較好奇他們怎麼吃……是跟炒螺肉一樣嗎……三杯?)
廖進平收到兒子從日本寄回來的信,還是不死心,手刀坐船衝到東京跟兒子碰面,好好跟兒子溝通:一定要當醫生啊,不要放棄自己,今年考不上明年一定可以考上的!但是廖德政已決定遵從自己的心,雖然違背父親的意志很痛苦,但還是去了川端畫學校學素描,也在這邊認識好友張義雄。
張義雄當時已經在川端畫學校拚了三年,始終拚不上東美,廖德政畫了一年就考上,這兩人的命運真是天壤之別。張義雄是窮到天天去街頭擺攤剪影賣藝賺錢,廖德政則是沒事就去池元名曲喫茶店喝咖啡聽古典音樂,不過這不妨礙兩人的情誼。廖德政在日記中描述張義雄雖然乍看含蓄寡言,但是蘊含著澎湃的能量:「我想,他是一隻睡著的獅子。」
 
1941年,廖德政結束一年的東美預科課程,升上一年級,選擇進入南薰造教室研修,同年,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正式對英美宣戰。物資開始緊縮,糧食必須配給,許多同學唸一唸就休學去打仗了──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廖德政雖然身為台灣生不必被徵召上戰場,但是廖爸爸擔心說不定哪天日本又想到要抓台灣生去打仗,所以叫廖德政休學一年,躲遠一點比較好。休學期間,廖德政前往九州同學的農村家中寄宿,雖然在鄉間勞動十分辛苦,但是鄉村美麗的風景,再次震撼他的心靈。在戰火之外,大自然仍然生機盎然,給予人無限希望。

 

1945年,休學又復學的廖德政被指派去廣島,不、是廣島西南方海域的江田島參加戰時勞動服務,幫軍事教材繪製插圖。他常常坐船去廣島市南區的宇品地區找朋友聊天。
8月5日,本來要坐船去宇品的廖德政,因為睡過頭,沒搭上船班,只能目送船隻離去。8月6日早晨,廖德政去廁所小便,突然被一陣刺眼的白色強光照射到,隨即建物玻璃全部震碎,大家以為宇品區的彈藥庫被炸了,通通跑出去看,結果只看到前所未見的巨大蕈狀雲升起,天昏地暗,眾人惶惶不安,那到底是甚麼?
 
直到黃昏,才發布緊急消息:廣島市遭特殊爆彈,全市全滅。
當時親睹廣島原爆的畫家,除了廖德政之外,更有一人,是日本畫大師平山郁夫(1930 -2009),平山郁夫當時是年僅十五歲的初中生,被徵召去廣島武器庫,爆炸當時他僥倖未死,親見遍地屍體的人間煉獄,從此他一生的畫作以佛教為主題,真正見過煉獄的人,對戰爭無話可說,只能描想和平,祈求我佛慈悲。

 

  • 事隔多年後,平山郁夫才憑記憶畫出當時廣島陷入烈焰的景象,畫家在漫空紅焰中畫出了不動明王,什麼是生命,什麼又是存在? Source: 廣島縣立美術館
回到廖德政,廖德政逃過被爆的噩運,復學升上五年級,但是東美無預警的人事大改組,原來以藤島武二為領導的大老教授們,如田邊至小林萬吾等人一夕全數被免官,新上任的則全是原本在野派的藝術家,例如安井曾太郎梅原龍三郎等人。廖德政在東美實在是蠻可憐的,先是二戰躲空襲、疏散休學,然後復學又剛好碰上東美師資大改組,根本就沒辦法持續學習。
不過或許也因為如此,廖德政被學閥影響的程度較小。當時日展已經形成嚴重的勢力壟斷,評審多為東美教授,形成某種特定的得獎風格。而東美的師徒教室制教學,更助長了分門別派的排擠風氣。這股門派歪風也出現在戰後台灣的省展、台陽美展兩大美展,廖德政雖然回國後多次入選省展特選,但終究與省展勢力的畫家不投緣,對入幫得獎沒興趣、只專注於藝術創作的本質的他,唯一參加的繪畫團體,就是台灣的在野派代表「紀元畫會」。
對廖德政而言,這可能不只是不投緣的問題。在二二八事件時,父親失蹤,不久廖德政便由原本任教、協助籌設藝術科的台北師範學校辭職。即使是教育機構,他也不想與「官方」有所瓜葛。
 
廖德政的日記中寫道,父親生前受新式教育,身為時代覺青,廖進平很不喜歡家裡的人迷信,說如果自己死了,全家人都不要給他拜,拿個布袋裝起來丟到海裡,隨便找個日子紀念一下就可以了。一語成讖,創辦民報、共同籌組台灣省政治建設協會的廖進平,在二月二十七號當天,就在天馬茶房隔壁的餐廳,與政建協會的同仁們會面──長年執筆批評時政的他,第一反應是起草抗議文、組織民眾遊行,但之後風聞鎮暴部隊即將抵台,於是在三月六日開始逃亡,從此音訊全無。
整個三月,全台陷入血腥的鎮暴大屠殺。原本積極投入二二八事件委員會的政建協會幹部,大多也遭遇和廖進平類似的命運,遭到通緝或殺害。廖德政當時也擔憂自身處境,而逃到美國駐台北領事館避風頭,向副領事葛超智求助。等到事件平息、葛超智離台,廖德政才返回住所,但是父親卻再也沒有返家。家人想盡辦法、四處打聽,最後打探到可能的消息,是父親疑似在八里遭到槍斃,推入海中。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緣分,後來廖德政自建的畫室,正對著八里的觀音山,每日遙望的青翠山景,說不定就是父親最後一瞥吧。
廖德政在失去父親的巨大悲傷之中,辭去台北師範學校的教職,下定決心一生不再與政府機構有任何牽連,之後便在私立開南商工任教。父親失蹤、政治氣氛壓抑的痛苦無處可申,只能訴諸畫筆。1951年,他畫出了與呂赫若小說同名的《清秋》,看似平靜的田園風景,被禁錮在籬笆之內的公雞卻渴望著自由,這幅油畫拿下省展特選主席獎第一名,亦是畫家心中痛苦的寫照。
 
深深悲傷的時候,不能用文字訴說的時候,那就畫畫吧,或是沉浸在古典音樂的旋律中,沉澱自己。廖德政的作品是一首又一首的田園之歌,人類的醜惡,只有大自然可以包容,人類的苦難,也只有大自然可以安慰平息。在謝里法著作《我所看到的上一代》中,曾描述廖德政帶著來訪的友人,去畫室旁挖掘雨後的新筍來品嘗。畫家在戰爭與白色恐怖的侵襲之下,靜守心源,讓畫作持續迸發生命力,正與竹筍從土壤中萌芽的力量應和。
好,就來做春夏限定美食,清燙竹筍吧!


清燙涼筍食譜

食譜材料

  1. 綠竹筍
  2. 梅醋或芥末
  3. 醬油
 

食譜步驟

1. 挑選鮮嫩的綠竹筍,彎彎小小的像牛角可以一把握住,底部胖胖的,筍殼金黃,竹筍頭上盡量不要有綠色,有綠色就是竹筍長出來照到太陽了會有苦味喔,像我就是睡到中午才去買菜所以就只好買綠綠的竹筍了。
 
2. 竹筍洗乾淨,不要剝殼,連殼放進冷水中開始煮,記得水要淹沒竹筍喔,可以用洗米水來煮竹筍會更甜,那個白白很恐怖的就是洗米水不要懷疑。
 
3. 大火煮滾以後,轉小火再煮個十來分鐘,熄火,蓋鍋蓋悶15分鐘,讓筍子內部熟透。
 
 
4. 拿出來沖冷水,剝殼(這時候殼就很好剝了)切片,蘸梅醋芥末醬油吃。啊,活在世上,面對那麼多不能訴說、無可理喻的巨大痛苦,只能讓自己的心,保持像竹筍一樣潔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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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欣
潘家欣
一九八四年生,台南人。 藝術家詩人,左手寫詩右手畫畫剪紙,所以左手和右手都很忙,有時候會交錯打結。總是貪心,夢想著把現實改造成公平、正義、愛與和平的美麗新世界,目前住台南,持續追求夢想高速手刀奔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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