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召集之「內角營區」

2018/08/19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兩年一次陰間門,五天四夜聊是非

台灣每個男生如果沒有身心狀況問題或在停役之前都需要服上兵役。而在退伍令後的八年內,政府會實施天數不等的「教育召集」來讓你複習當兵的專長,不過通常都像是兩年一次的大拜拜一樣各路人馬、牛鬼蛇神聚一起話當年,打發這段沒有手機與外面世界無緣的教召天日。而位於台南的「內角營區」是眾多中部人教召地點之一,這裡就簡單談談關於教召那些五四三和這五天的回歸軍中生活都在幹麼?又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有時候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在無聊的小事不知道怎麼也可以笑得那麼幼稚,我想這才是軍營這種地方最大令人好奇之處。
  1. 不願役
    當兵的故事說不完,不管三年、兩年、一年半、或四個月,幾乎人人都有自己的軍中故事可以說。不提那些血汗威猛是真是假,重回到軍營裡找人話當年,有時一人一句就譜成了怎麼也話不完的軍旅詩篇。突如其來的教育召集,正巧給了人又愛又恨的一帖通知,恨的是軍中苦澀追憶似水,但愛的是這群人都如同當年的自己般受過一樣的折磨,話起一句就接了下去,軍歌詞忘卻還記著那旋律,哼不出成句詞,卻也記得那時候自己也曾唱過。
  2. 教召單
    政府會提早通知你今年有可能會被教召,每次聽到這消息,許多人會想著要在教召那幾天搭飛機去增廣見聞,或是不甘不願這八年內的招魂,而我則總選擇參加這個回營區的活動,心想:雖然營區不自由放下工作也好、就算營區有管制但難得可以領上公司和軍餉的兩份薪,就當是被迫參加政府安排某一場有點操的迷彩騙局,但卻也不算有所損失,樂觀的想跟自己一樣得參加這旅遊團的人,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就安心點。
  3. 前往
    第一次教召,我搭了政府合作的客運到台南內角營區,雖說是台南,但其實更靠近嘉義一些,奇妙的是那次教召只有我一個人搭客運搭到目的地,彷彿我包了整台巴士。第二次教召,我早了一天前往嘉義,在嘉義觀光一日順代入住旅社,添購一些日常品,而不知自己為何在進入營區的最後一餐是吃旅社的自助早餐,白粥和肉鬆再加上一些醬菜和白豆漿,怎感覺軍營裡面也沒吃得那樣寒酸,搭上計程車到營區門口早已有許多人到達,而此時剛下計程車卻又被一位前來教召的同路人給叫上車:「我載你到停車場,近一點。」我看了看,邊道謝邊上了車。
  4. 檢查
    不是第一次,知道會有「違禁品」檢查,主要是沒收手機,雖然並不了解志願役人手一機的部隊為何還要沒收教召人員的手機?但通常都會準備兩支手機,一支收走一支留下,而今年出現了探測器卻是始料未及的,只得乖乖掏出兩支手機給軍方沒收。三本書、一本塗鴉本、衣物和藥品,我翻了翻行李給檢查員人看,連內褲襪子內是否有藏都得瞧仔細,意外的第二次來營區竟然變得這樣難纏。檢查結束,人員什麼都看了手機也收走,但唯獨漏了我那顯眼的黑色遊戲機,讓我給偷渡進來。
  5. 弟兄們
    雖然教召進來規矩多思想舊,還有開訓時旅長指揮官的多嘴長舌,讓人曝曬在陽光下汗直流,但同為天涯淪落人的「五天軍中同袍」卻可算這營區生活有趣之處。我喜歡聊天,聊自己也聽別人,不管是打鬧還是聽我或其他人說笑,與其說是部隊更像是社團活動組員話家常的同樂會,雖然吵雜也能讓這無聊的教招生活無時無刻多了點朝氣與歡樂。
  6. 手臂上的圖
    不管願不願意,著上白上衣或是洗澡時間你總會看見好幾個人身上烙上一些有他們這自我風格強烈的圖文,不管是割線未打霧或久未補色發青,那一幅幅總是顯眼,櫻花龍紋、翅膀獅頭、泰文英語等等,有時雜在一起有些想看清楚上頭究竟還有些什麼玄機?在離營時我不免問了一個同車的刺青弟兄:「你的刺青怎麼不補色?」他只笑笑的回答:「十六歲就刺沒想要補了。」後一句帥不帥?想不想刺的問題,也許他不懂我終究比起身上有圖,更想當個幫人刺上圖騰的刺青師。
  7. 職業
    第一次來時,大夥坐在外頭沒事幹教官就問起每個人的職業了,工廠製造車零件的、鋪路的工人、到科技業與買賣二手車應有盡有。聽起這些職業談著車零件和模具的專有名詞,總有些不錯的見識。多半是老家的人,工廠和學工的也多一些,聽起我的職業他們也覺得有趣,離鄉到北部闖,來些新鮮事,但有時我也總想自己如果懂車和工,也許就不會在他們聊上那些話題的時候,只能鴨子聽雷。
  8. 梯次和時間
    教召人多是一年兵,有時會有志願役退役在內,但都比不上四個月的兵來得引人注目。問起他們四個月怎麼過,也就那樣過,沒下過基地;砲沒打過聯勇,讓這群一年兵擺起老大哥的姿態說起自己外島、基地、教育班長等等故事,四月新兵想回個嘴就被嘴,慘兮兮,這讓我想起過去三、兩年兵說起我們一年兵多爽的面容,和這時的我們似乎有些相似。但有些基地故事四個月兵聽了躍躍欲試,我只能拍著他肩膀說:「你看我們現在談的開心,但相信我那些事情當時真的都開心不起來。」說著說著我好像聞到過去兩天沒洗澡七人擠帳篷在雨天那又臭又酸分不清你我的陣地氣息。

  9. 「過來!」志願役班長退役的教召人員反覆玩著這梗,從看見女兵一直到指揮官,我們也被這一再重覆的下犯上弄得哈哈大笑。因為過去經歷過現在玩起來更加有趣,例如在無聊到想睡覺的臨兵旁唱首費玉清的「晚安曲」再來首「我有一支槍」弄得想睡的人心煩。新訓班長捉弄菜兵的「面對我成十個班!」、離營時宣教那句「為了陸軍榮譽絕不酒駕!」不知為何我卻默默的還記得么洞伍的砲操口訣,然後笑著笑這些「梗」的回憶就湧了起來,沒起浪就退了。
  10. 吉祥物
    教召有位在同一寢室,黑皮膚小虎牙、很怕熱的弟兄,對每個人都笑笑的卻無法捉模他下一秒的話語和行為。因為手機被收走很想念女朋友打了三百元的公共電話費、請吃檳榔表示友好卻又擔心被吃光、洗完澡穿內褲在風扇前散熱,在別人笑說要他幫忙自己擦背時,他卻驚的說出:「在監獄裡時不能亂擦老大的背。」讓人不免好奇他的來頭。但看他被士官長一根香蕉馴服和静靜看我畫圖的時候,卻又乖的有點好笑。我決定叫他「吉祥物」,因為在苦悶的軍中一位帶給你歡笑的人是何等重要。
  11. 打砲
    「啥?要打砲?」以往都是聊天打屁的上課內容,因為調整變成要實際操作演練,雖然不是什麼難事,但還是民怨四起,砲操又累又煩,陽光和雨水交錯也讓天氣又濕又黏。要打的是「捌么迫砲」,但在場砲兵連同我卻只打過「么洞伍」,真是令人尷尬,好在砲操就是砲操,一個模子出來。五人一砲,我和弟兄打上五個鐵頭彈,擔傳彈手,看鐵頭彈碰一聲,高高發射,落下在紅旗四周,射出每一發不慌不忙,忙得是那群拿著鏟子的志願役得把鐵頭彈給挖出來交差。
  12. 進餐廳下餐廳
    兩路進餐廳,剛進去不到幾秒鐘就有人下餐廳。軍中伙食難吃外頭有耳聞,而在營隊中早已不是新鮮事。雖然不好吃但也不到難以下嚥,但每天差不多的食物,難免讓人生膩,一倒飯菜去吃營站小蜜蜂和便利店。我傾向吃完飯菜上便利店買茶,一群人不分義務役和志願役排隊等著微波便當,和買著零嘴可樂充飢的兵,不免想了想過去自己同梯也有伙房兵,拿著大鍋鏟汗流浹背的剷菜,而又看著那一盤盤被倒掉的食物,和無人光顧的長官桌。
  13. 廁間與沖涼
    廁所跟浴室在對向口,往往廁所異味飄來惹得大家受不了,碰的一聲打廁所大門整個關上緩緩那沼氣。穿著內褲白衣排隊的我,看見浴室前已排成貪食蛇,跟著成為蛇尾的一部分。被我稱作「吉祥物」的兵,脫到剩一件小內褲在連上趴趴走,怕熱,洗澡時洗一半就裸著身子開門透涼透氣,但浴室裡有一整面對外窗,窗外就是抽菸區與弟兄來往的大道。不知點菸的弟兄撇見這位裸著身涼快的小兵,會不會皺起眉頭懷疑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麼。
  14. 寢室休閒趣
    睡覺、納涼、講幹話、違禁品大展都在寢室。我借了鄰床招員吉田修一的《犯罪小說集》讓他打發時間,我則看了澳門作家的《喧鬧的島嶼》和都築響一的《圈外編輯》。偷渡手機玩的人不在少數,我也是一員,偶爾也拿遊戲機來打場薩爾達,被鄰兵瞧見幾個人就一同玩了幾場寶可拳。一群人聚集講幹話,越聽越鬧但卻也有趣,滾床上玩摔跤也有是時候,常有人說當一群男人集體時思考和話語動作都會越來越幼稚,我不討厭這種幼稚和偶爾的不正確,反而想起過往動畫《驚爆危機》主角相良宗介所講的:「都是男人的空間,很好。」
  15. 整齊服裝
    我的迷彩褲大了一圈,得用皮帶勒緊,無綁腿得想辦法塞進陸軍靴縫隙裡。白衣迷彩褲是招員的基本配備,不過我卻覺得志願役的軍內衣很感興趣,不是說過往少穿而是他們背後有著淺淺的軍圖騰,骷髏子彈;刀劍槍砲,有些還有著老鷹與花,在軍綠服上默默的點綴。換成數位迷彩後像移動的馬賽克,總讓早就退役的我看起來不順,還是習慣過往那大塊面積的迷彩服,可惜就跟草綠服一樣,那些已經只活在招員和老兵的記憶之中。
  16. 話/畫女人
    基本上大家外頭生活多采多姿,有個女友老婆,或是蹦出個男友同性戀在這時代下也都見怪不怪。無聊在塗鴉的我,想說畫個女生,旁邊幾個人就看著出意見。有人喜歡全裸、有人則愛若隱若現,胸部是越大越好還是小巧精緻也有意見,還有服裝,甚至最後畫出了穿著日本運動服的跳箱幼女。除了嘴砲外,一群男人一起談論女人總是直接,話說回來對於見我畫男人他們也挺有意見的,重點卻放在褲檔一包為何那樣大?這點倒是始料未及。
  17. 教官
    上士教官負責我們的課,說是上課比較多是跟我們閒聊家常,從鬼故事聊到房價,什麼都聊,的確,誰想上那他媽的課。軍校畢業的教官遇到志願役招員總能打開話夾子,如同設計人對設計師可以聊上個半天。教官不招募也想放鬆,說著當國家軍人苦撐二十年要領那月退俸,十八啪對他們這一輩反而是好事,退時領到的錢多一些些,也不要人去樓空什麼都拿不到。教官也愛打嘴砲,卸下軍服後軍人也是人,只是穿了那皮還債還是欠債,個人造化了。
  18. 解招
    說很久的指揮官,下方招員按耐不住各個汗如雨下,已經有不少小聲的抱怨,直到最後一刻才解脫。跟了幾個招員同車,開車的招員說可以順路載我們幾個到高鐵站,一路車內放著九一一和頑童,我與隔壁招員話家常,很多話的我一路講。卻也被聽出我台語並不流暢。我那在台北講還行的台語文,到了中南部卻功力不到家。不知為何在軍中講幹話的弟兄,出了營區卻不多話了,猛跟通訊軟體內的女友談。我想了想如果我有對象大概也會是這樣,出了營之後,生活不同調有緣再說吧。
 
回北上
車到台北,跟也在台北工作的招員分手,我戴起耳機聽一曲中國獨立樂團的「回海上」一首由上海工作者的隻字片語組合而成的歌詞,有些樸實但卻悅耳。
「家鄉已回不去,未來看不清也不想離開。」
在台北工作的我,難得一次教招讓我見著久違留在家鄉工作的人們,同鄉人聚集在同個地方,沒有不得不就散了。吵雜也安靜了,那些打鬧的話語都只留在軍中。
「我們是海上的塵埃,漂走了又漂回來。」
過往的軍中弟兄們,那些曾經匆匆而過的人,現又在哪裡?開了門,一角套房,清醒的是脫下迷彩服後我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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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文字工作者 待過中國、曾在日本情色產業、韓國遊戲公司、台灣電視台、夜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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