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李昂口述內容整理。李昂是清華大學特殊選材【拾穗計畫】所錄取的學生,也是他這一屆唯一的高中時期個人自學生。
我原本預計是兩年讀大學。
但我在開學第一周想到我還有兩年,我就覺得自己現在待不下去了。於是我改想,一年呢?不對,還是好長。那半年呢?好,半年就比較OK,我可以放大檢視我當下遇到的問題,也可以讓我自己持續保有自己的樣子。
我小時候來大學旁聽過,當時是在台大。那時候不受任何管束,我覺得考試很驚奇,我很想要看看自己面對這狀況會不會改變什麼。
結果現在,我自己其實被成績confused到現在,一個月都沒有答案。或應該這樣講,身為理工科,沒錯!必要的考試我認同,你是在驗收我這單元有沒有收穫,但是過分的不在乎過程,這真的是我覺得很大,很大,很大的問題。
有些課我開學到現在沒有交過半分作業,至少miss掉十份。同學意外的問我明明就有寫為什麼不交?事實上我有交一次,可是他批改的方式讓我感到很生氣,不是一就是零,全錯全對。但我很在意我的過程,可是他只在意我的答案;是第一次我感受到他改作業的方式,要我只能照著他的方式回答。
原文課本大家都知道超厚,老師出作業可能就挑個幾題吧,但我喜歡的話就會把無關作業的也寫,因為對我來說重點真的不在他要求我寫、然後我為了分數被趕鴨子上架;而是,我對這個東西真的有興趣!面對那些過硬又冰冷的要求,若我真回應了,我失去的會是對做這件事的熱情。
當然,方式因老師而異。只是我會覺得說,你要我去配合你──這是本末倒置啊。你身為特殊選材,名為特殊,不是說你多優秀,而是你有特殊方式去學習;可是你接收我進來,又沒有相對應方式,你就是沒有要留下我啊。
我/們有我們做事情的方式、看待事情的方式。具體一點講,考試跟做專案,我會選擇做專案,建一個什麼東西給你,而不是填完你那張紙,然後一百就一百、二十就二十。導師要我去跟各科老師談談看,問題是一個老師他學生那麼多,他怎麼會有心來跟我討論;換一種方式講,這就好像是你要我現在閉嘴。然後學校只會告訴你他們有在進步,「比起以前.....」、「比起別人......」,你就是在跟台大比啊!可是你並沒有在保護你收進來的孩子。是你沾他的光環,他想做這件事情,是他想要去發展他的生命,而你給了我一個好難生存的環境。
我覺得你在騙我欸,你說這叫拾穗計畫。但你收進來之後呢?
可能是我小說看太多,我會覺得這好像是一個手段要把我騙進來,然後把每個人變的一樣,你好像是要為社會除害、幫社會除奇葩。你在增加我活著的負擔;我在社會上已經很難做自己了,可是我也都面對很多年了。你現在是給我一個框架,要我去符合這個;然後說「你不是很厲害嗎?」,可是我厲害的又不在這個!
這麼多人在特殊選材裡面,他們是所謂的「體制生」,這個環境在鼓吹你,這是好的,總說「它已經在進步了」;可是我會覺得,你到底講什麼?你進步是你的事,你先把門檻拉到這麼寬,可是你進來的瓶口還是這麼小,那你到底是要塑造什麼?
而轉換來教育方式也是一樣,當他說「唯獨怎麼樣才怎麼樣..........」;但沒有「唯獨」這件事啊!你拿你的經驗當藉口不讓我去探索,就是不成立啊,因為不是每件事都能拿經驗來說的,所以為什麼我們要獨立思考。那你要了獨立思考的學生進來,卻又要我們只能、一定要怎樣,可是我的獨立思考告訴我這絕對不是唯一解。
我原本還一直覺得是我的問題,甚至也曾想要騙過自己說這是逆境、我只是習慣的比較慢;但說真的就是很自欺欺人。
我呈現在一個不知所以然。
直到幾周前的中文課有另一位特殊選材同學他來找我聊聊。他是一路公立教育制度學生,他說他以為所謂的大學是比所謂的國高中義務教育自由,結果學分把他綁的好不快樂。他想說自己也沒有想很多,就想說平順的修課,拿學分,然後拿到學歷;但是他卻因此把自己搞的好不快樂。
還有啊,我每天看著我的體制內室友他們一直讀書,每天讀到兩點;我曾經跟他們聊這點,他們跟我說:「我知道我很像書呆子,但我能怎麼辦?」那是一個體制下的弱者的無助啊,一種競爭意識;好像別人讀書讀得很勤勞,讓你不敢不讀。(對我來說,讀書不是發生在書桌前)。
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待下去,我其實有很多想學的,學校的學習資源我很滿意,老師素質我也很滿意,可是就是最後那個評量方式要去否定我前面的努力,讓我好不快樂。不快樂到靠北啊。我並不會不想拿學分,因為憑什麼啊?我明明這麼認真,學的那麼開心,你為什麼可以在最後一刻否定我一切的努力?你確定你不是想要搞死我嗎?
我最害怕的就是自欺欺人,我為了光鮮亮麗而自欺欺人,說著「我過得很好啊」,那是一種傲慢啊。你明明過的那麼不好,但為什麼能夠以學校為榮?這是我最怕的。我知道,以就讀清華感到驕傲,以學校為榮,有著參與學校的榮譽心,很開心啊,這樣「轉念」也會讓生活變得簡單輕鬆。但是自欺欺人啊。
我很怕我會迷失自我,因為我明明知道我自己是誰。
我現在在學生會資訊部,有預算可以去做事,這件事有讓我稍微振作起來,可是學生會還是個自治會啊,與體制本身的關係沒有直接影響。
至於實驗教育方案啊,它並沒有解決問題。畢竟 28 必修還是在那邊,所以它還是沒有要去解決我的問題啊,而且為什麼要大二開始啊?問題是什麼?還有,如果你不是特殊選材進來的,你必須要是各系的1%。天啊,你到底在講什麼你知道嗎?當時在這個實驗教育方案的說明會上,我問了他們這件事情,他們竟然是回覆我說:「反正你一定可以申請」
W H A T ?
我最近感到很焦慮,是時隔很久的對體制感到焦慮。我覺得這裡大家的才藝我都很喜歡,可是為什麼最後大家還是回到讀什麼書或書怎麼讀?拾穗的「免二一制」其實也只適用於那些很偉大的理由,像是國家等級的榮譽。其他人的狀況又被扯到公平性的問題,說你會因此去不去讀書;但問題就不是讀書的問題啊!(甚至在上星期四免二一制被學校廢除了,詳情請見:
https://goo.gl/U4xMwa)
你是要跟我談公平,還是要跟我談教育?我很生氣說真的。但難不成我要拿雞蛋去撞牆壁嗎?我會碎掉,但你還是一樣。
只有在你把成績當成唯一目的的時候,你才會處處去講「公平」;可是真正的因材施教,重點不是成績啊。你現在太過成績導向了...... 除非你講的不是因材施教?
現實問題有各種解法,你學校教了一種──我覺得那就是我從小到大認識的體制。那我現在是,來到一個名義上要我們「這種人」 的地方,你說著接納我、歡迎我;可是當我真的來了,你就是在校門口放一個牌子說歡迎奇葩,而你沒有一個對應奇葩的方式。就像有些性別友善廁所一樣,它裡面也沒有設計到怎麼樣,就貼個標籤而已。名不符實。
很多人喜歡用二元對立的方式告訴你,「待不下去就不要待啊!」不過問題是,如果有這麼簡單,我們就不用思考任何事情了。我每次被逼到二元對立的境界的時候就會被說,「啊你就是想待啊,不然為什麼要思考?」 可是我們不是針對想要待在「清華大學」或「交通大學」這個名字下,而是我想知道我在這個主流體制下我的生存方式可以為何。
我曾經很想要做教育,因為我自學跟共學的過程讓我體會到很多學習的新體驗。所以我很想要把這東西帶給別人。可是我後來發現儘管手段方法不同,但體制最後好像還是領著你要去到同一個地方;那我做這件事的意義在哪?好像過程比較多采多姿,只是這樣而已嗎?
説是說在推動教育,但其實是整個社會結構的問題啊!
我只能做我自己。我夠渺小了。在社會上你會透過自己的邏輯思考找到並且加強自己的不足,可是在這裡...... 學習並沒有回歸到學生本身,絕大部分學習還是以授課者為中心。
我之前在國外工作時有過最長一段時間,差不多半年左右沒回過台北,也沒見自己多急迫。可是最近,我從來沒有對台北這麼依戀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