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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落在「故鄉」的那首歌

2019/03/11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忘憂音樂盒》於3月7日起轉動
【文/瀧羽麻子】
  朝海港的方向隨意散步。好幾年......不,是好幾十年沒來了吧。偶爾回老家時,即使會為了換車經過這一站,也已經很多年不曾像這樣下車走走。街道比記憶中冷清,不知道是平日的緣故,或者距離暑假還有一段時間,算是青黃不接的季節。沿街的大樓看起來也比印象中老舊狹隘許多。畢竟睽違多年,說來也理所當然,只是心情上總覺得有些寂寞。
  避開大馬路,拐進巷弄,四下顯得更安靜了。看到順著細長石板路流動的運河,這才湧現一股懷念的情緒。眼前的風景,和過去幾乎沒兩樣。
  說起來,當年三郎還經常來這座城市時,對運河邊的風景完全不感興趣。
  在離家上大學之前,這裡對三郎而言是最大也是唯一的都會區。國、高中時代常和朋友相約來此遊玩,為了考大學而上的補習班也在這附近。還記得下課走出教室時,四周的燈火通明讓他大吃一驚。速食店和便利商店都和白天一樣繼續營業,路上仍有人群來來往往,這些事三郎花了好一段時間才適應。對如今生活在東京的他來說,當時最後一班電車的時間實在早得難以置信。為了不錯過最後一班電車,總得一個勁兒地往車站跑,一邊跑一邊閃避路上那些滿身酒氣,腳步蹣跚的大人,內心吶喊真不想回家。但家是不可能不回的,要是敢玩到早上才回家,肯定會被父親揍扁。
  父親是個漁夫。
  一樣是漁業,有隨大型漁船長期前往世界各地捕魚的遠洋漁業,也有只在近海捕魚,當天來回的沿海漁業,兩者無論工作方式或生活都截然不同。三郎的父親、祖父與曾祖父,或許再往上的歷代祖先都以沿海漁業為生。
  學校裡也有幾個朋友的父親從事遠洋漁業。漁場遍布世界各地,出一次海短則幾個月,長則一年不會回家。和家人共度的時光,只限於兩次出海中間的休息時間,只要看那些孩子們的表情,就知道這段時光何時開始,何時結束。
  三郎小時候也曾同情那些家人必須分開生活的家庭。自己只要回家就看得到父親,這事實令他既高興又安心。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那麼想的呢?
  除了天氣不好的日子,父親總是天亮前出港,下午天還沒黑就回家。三郎放學回家時,父親已經坐在客廳裡看電視小酌。矮桌上放著母親準備的下酒菜,無論需要什麼,父親都不用起身。只要朝廚房喊一聲「喂」,母親立刻就知道他需要什麼,端出追加的酒菜。
  極為偶爾的,比方說正在幫三郎準備點心或和三郎說話時,母親會漏聽父親的叫聲,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父親會用明顯不悅的聲音大喊「喂」。
  這種時候,母親絕對不會找藉口,一定中斷手邊所有事,唯父親之命是從。起初因為自己的事情受到耽擱而心有不服的三郎,也很快明白母親這麼做是在保護自己。要是她以三郎的事為優先,父親憤怒的矛頭或許就會指向三郎。父親對母親口氣再壞也不會動手,但是,對三郎可就毫不留情了。敲頭、推肩膀都是家常便飯。
  三郎知道父親不是壞人,只是脾氣極端陰晴不定。一般人的心情好壞可能隨日子改變,這還可以理解。漁夫的工作非常不穩定,難免會遇上漁獲少的日子,好不容易捕到的漁獲也可能根本不值錢,這些都會影響情緒。可是,父親是那種在自己開心講話的幾分鐘後,就會立刻轉變為凶神惡煞的人,對年幼的三郎來說,簡直難以捉摸。
  「海上的天氣變化快,只要有一瞬間鬆懈,就可能沒命。」
  父親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對三郎而言,為了自身安全著想,判讀父親的情緒比判讀天氣更不可或缺。就算沒有生命危險,他可不想被推進冰冷的海裡,遭大浪吞沒。就像老練的漁夫只要看雲的走向或風向就能察覺暴風雨即將來臨,三郎總是小心翼翼觀察,揣測父親的言行舉止。
  觀察久了,他開始逐漸理解父親這個人。愈是理解,愈是失望。
  父親視野狹隘,缺乏教養,粗魯又野蠻。不但說話難聽,還頑固得可怕。任何事都憑自己主觀判斷,若是有誰稍微提出反駁—就算只是露出不甚同意的表情—他就會勃然大怒。「你瞧不起我是嗎?」是父親的口頭禪。
  小時候狀況還好。即使母親動不動就把「照你爸說的去做」掛在嘴上,年幼的三郎也不曾質疑過,對父親言聽計從。然而,隨著年齡增長,儘管還是個孩子,也有了自己的想法,開始懷疑父親說的話。
  小學二、三年級前,只要父親一說錯什麼,三郎就會一一指摘出來。老師不是那麼教的,書上是這麼寫的......像這樣提出說明。不過,要不了多久,他就知道再多的說明也是白搭。從此之後,他開始對父親說的話充耳不聞。同一時期,三郎開始努力用功唸書。因為不想成為父親那樣的人,希望自己的視野更開闊,更有教養,成為更有品味的大人。看在他的眼中,世界已不再是「照爸爸說的去做」就好的地方。
  三郎的成績突飛猛進,母親很開心,父親卻不太高興。
  「會唸書有什麼用,填得飽肚子嗎?」
  才沒那種事,這三郎早就知道了。若想捕魚,國語數學和英語或許都派不上用場,但是只要出去廣大的世界一看,就知道事情並非如此。大量學習,考上好學校,將來進好公司工作,這才是三郎的目標。他要脫離這個狹小的村子,邁向美好人生。
  「你少臭美了,囂張不會有好下場啦。」
  父親恨恨地唾了一口。然而,愈是遭到父親否定,三郎就愈是振奮,更加勤勉向學。
  高二那年和父親大吵了一場。起因是三郎告訴父親,他要報考東京的大學。
  「別考了、別考了,上什麼大學,一點用都沒有。」
  三郎死命地想說服轉過頭開始喝起酒來的父親。打從好幾年前,放棄和父親雞同鴨講的對話之後,這還是第一次這麼用心溝通。
  三郎在高中的成績始終頂尖,老師也表示贊成,還說考取知名大學不只是個夢想。為了增加考取的機會,建議三郎去城裡補習。
  「只要從好大學畢業,找工作時的選擇就會變多。」
  「選擇?」
  父親低聲打斷他。
  「我不會當漁夫的。」
  三郎這麼一說,父親就瞪大雙眼。儘管早就隱約察覺兒子的心思,還是惡狠狠地盯著三郎,眼看就要說出誇張的難聽話。
  「你說什麼?」
  父親的膚色因日晒而黝黑,雙眼如不新鮮的魚般充血,嘴角堆著口水沫。醜陋得不堪入目。
  「我說,我不想當漁夫。」
  內心沒說出口的是,我才不想像你一樣。
  「不會給家裡添麻煩的,我會申請獎學金,生活費靠自己打工總有辦法。」
  所以,你別來妨礙我。
  「你瞧不起我是嗎?」
  父親充血的眼角上揚,雙手粗暴地揮舞。
  「你以為自己是誰?」
  三郎單手護頭,另一隻手反射性地將父親推開。
  兩人都坐著,力氣也大不到哪裡去。然而,或許沒料到會被反擊,又或者推到不該推的地方,父親瞬間失去平衡,仰躺在榻榻米上。
  始終在一旁擔心窺看的母親,低聲尖叫著衝上來。嫌棄地揮開母親的手,父親站起身來,滿臉通紅。原以為他要還手了,父親卻只是恨恨瞪了三郎一眼,便走出房間。
  「隨你高興。」
  日後回想起來,三郎才領悟到父親當時內心大概也放棄了吧。對於兒子和自己一點也不像這件事。還有,即使血緣相繫,彼此卻完全無法溝通的事。
文章出處:《忘憂音樂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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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注眼光精準的選書,切合時代需求的議題,頻頻推出膾炙人口的暢銷書。成立不到三年,即被譽為「最有實力的小出版社」,稱霸健康生活書籍市場。成立不到五年,已具備綜合型出版社雛形。出版品陣容從「健康養生」、「生活飲食」到「親子」、「童書」、「商管」、「心靈勵志」等多元領域。暢銷代表《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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