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老闆‧王九
接下來的日子,火兒的名字在道上更響亮。
他努力為大老闆擴展版圖,以狂風掃落葉之勢連環攻陷了幾個地盤,短短幾個月已成功取下七連霸的輝煌成績,勢頭一時無兩。
「暴力團」的火兒,道上幾乎無人不識。
可就在火兒如日方中之際,剛從台灣辦事回港的他驚聞噩耗—麾下直系門生在不同地方遭到突襲或橫禍,傷亡近百人。還有幾個重要地盤被連環攻陷。
對方一定對自己的陣地非常熟悉,才能在短時間內以雷霆萬鈞之勢,毀其營地、斷其兵力!
到底誰人有此能耐,可以發動這一場滅族大清洗?
膽敢找「暴力團」的麻煩,這幫人定是嫌活不耐煩了!
火兒推開桌球室的大門,場子早被搞砸。十數名門生滿身是傷,倒在地上。
其中一人看見火兒進來,在地上匍匐而前,發出瀕死的氣若柔絲的聲音:「火兒哥……」
火兒扶起他,既心痛又怒火中燒,咬牙切齒問道:「金仔,知不知道是哪一幫人幹的?」
「知道……那班刀手……全是……大老闆的人呀。」
「什麼?」火兒呆住:「對付我們的人……是大老闆?」
油麻地果欄。
黑夜的天空颳起了十級風暴,狂烈暴雨。
渾身充盈復仇火焰的火兒,正要踏入這個九反地帶。
果欄對外的大馬路上,站滿了殺氣騰騰的刺青大漢,每一人手上都緊握著利刀,如野獸的目光,緊盯著隻身而來的火兒。
面對眼前逾百大漢,火兒視如無物,帶著沉重足履在新填地街的馬路上昂步而行。
眼看火兒步步趨前,一名右臂刺了下山虎圖騰的大漢,深深吸一口氣,踏出一步:「火兒,今日殺不了你,大老闆一定不會放過我們,一場同門,你也不想我們為你而死,你就自行了斷吧!」
火兒沉聲:「讓路!」
下山虎大漢怒道:「死不足惜!全部上!」
一呼百應,四方八面的刀手像是滔天惡浪,向同門兄弟噬而去。
轟隆—
白電橫空。
殺聲震天。
經過一輪血拚,大漢們七零八落地倒在大馬路上,只有火兒仍能站著。他一人一刀力敵百人,把截路者統統擊下。可是他也不好過,他的外套,早已染成鮮紅。
染料,自然就是他的血。他那比誰都要熾熱的血。
濕了的外套有點重,火兒把它緩緩脫下。新添的創口正在淌血,可右臂上有道深而長的舊疤痕,也相當醒目—這道「戰績」如何得來,又是火兒人生中的另一個故事了。
無關血腥,反倒是甜蜜的故事。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回憶的好時刻,這一刻,受了傷的火兒,再次邁步,踏著血路走進果欄內一條長巷大街。
果欄是以兩層式的建築設計,長巷大街兩邊都是密密麻麻的攤子,二樓為住屋及帳房,很具戰前特色的裝潢。
大巷盡處,一個身穿皮草大褸,內裡沒有任何襯衣,頸項戴上一條粗大的誇張金鍊,肌腱似鋼的魁偉軀體,正安坐中央,右手不住從身前的熱鍋中夾出熟食,囫圇吞下。
他雖未說一句話,卻已予人一種不寒而慄的窒息感覺。
巨漢身後,還站了個一身灰衣,長髮披面,頭顱低垂的瘦削人物。
構圖有夠詭異的。
知道火兒來到跟前,巨漢才好整以暇,緩緩抬頭。
氤氳熱氣中,隱約透現其輪廓突出的五官,臉上筋肉結,方面大耳,光禿禿的頭上,還要刺上精緻的圖騰,先天與後天都是那種會弄哭小女孩的典型惡棍模樣,一看就知是個生人勿近的角色。
外加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號—大老闆!
「火兒,獨闖龍潭,果然厲害。」大老闆開腔,露出上下兩排金牙。
「一直以來我對幫會忠心耿耿,你要我幹的事,我從沒過問原因,總給你辦得妥妥貼貼。對你稍有威脅的人,我替你把他們一一翦除,不斷為幫會擴展版圖,為你打下鐵桶江山。」火兒趨前:「我一心只想壯大幫會聲威,沒想到我的付出竟換來這樣的下場!」
五指緊握刀柄。血水從指縫間滲出來。
「為何你要在我離港的幾天,強奪我的地盤,把我派系門生趕盡殺絕?」是不忿,也是不解:「奪我地盤這筆帳我可以作罷,但你殺我兄弟的仇,卻不能不報!」
火兒悲憤心痛填膺。牙關得用力咬緊才不致抖震。
「為幫會?NO!NO!NO!你只是為了利益、為你自己!」大老闆口中嚼著肉:「這幾年你由一個小角色,擢升為一區頭目,走紅得這麼快,人也變得囂張。以前你明明很有禮貌,每朝都會跟我說早安,可自從成名之後便目中無人,晚上也沒打電話給我說晚安。我身為『暴力團』董事長,當然有責任把你教導,為了挫減你的氣焰,唯有打壓你,我真是用心良苦呢!」
廢話連篇,滿腔歪理!根本就是在火兒的復仇火焰上加油。
大老闆突然呼吸困難,原來啃到骨頭,一手撐著桌子,另一手在扣喉,幾經辛苦,終於把卡在喉頭的東西吐出來。
「咳咳咳……咳咳咳……食不言、寢不語果然是金玉良言……差點給噎死了……幸好我經常做善事,得到老天爺保祐我…………換另一人相信已去了地府報到!」
火兒沒理會大老闆的話,他只注視著剛才大老闆吐出之物。
那東西剛好落在火兒的腳邊,拾起來一看,本已怒火中燒的火兒即神色劇變。
—一隻指環。
火兒認出,那隻指環,是他送給慈母的生辰禮物啊!
火兒隨即在想:泯滅人性的大老闆,殺掉了我母親,將她的骨骼作湯底,肉身作材料,製成這頓人肉火鍋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撕心裂肺的痛楚走遍全身每一吋,痛得肝腸寸斷!
「我要將你碎屍萬段!」紅了眼的火兒誓要取眼前人的狗命。
「火兒啊火兒,你愈來愈過分了,竟敢以下犯上,拿傢伙砍我?」大老闆揚起眉頭:「沒法子了,你要接受家法,處刑,三刀六眼。」
三刀六眼乃幫會家法刑罰的一種,處刑者將被利刀直貫身軀三刀,前進後出,造成六個血洞,是為三刀六眼。
火兒充耳不聞,雙手握住刀柄,向大老闆頭顱俯劈而下。
大老闆:「王九,執法—」,語音未落,一陣鐵鍊聲破空響起。
噹—
銀光閃起,一條粗大的鐵鍊把火兒劈向仇人的奔雷一擊震開,火兒甫一定神,便見一直站在大老闆身後的灰衣人,已來到自己眼前。
只見此人死灰臉色,和他一身灰衣可謂襯絕。神情頹喪,大病初癒似的。
更突兀的是,這被喚作王九的人,竟真像條黃狗,頸項扣上一個鏽蝕的鐵環,環上繫著那條粗大的鐵鍊。
「索索……」王九鼻子不斷嗅索,右手同時祭起中指及食指:「來來來!給殺了我,給殺了我。」
火兒朝王九方向劈出一刀,眼看刀鋒快要砍在他的身上之際,竟然落了空。
不知在何時,王九已來到火兒身後,還近距離在他後頸嗅索。
火兒愣住。手心冒出冷汗。揮刀回身橫劈。
刀勢突然頓住。
王九竟以兩根指頭把無儔勢道的刀鋒夾住。
「索索……」王九失落道:「你殺不了我……」
他的鼻子似可以嗅出敵人的級數。近距離一嗅,王九就知火兒沒有殺他的能力。
王九兩指一反,火兒的兵刃立即脫手。
差不多同一時間,火兒右胸被一物穿體而過,身軀立時多了兩個血洞。
火兒暗忖:「怎會這樣?」未及回神,火兒腹肚一陣劇痛,竟又中一招。
火兒明知出招者是王九,卻看不見他的招路和動作,當然也來不及招架,只能索性不作迴避,全神貫注留意王九下一步的攻勢。
這一刻,四周的空氣恍如凝固,雨水落到半空亦突然停下,一切事物像處於靜止狀態。
唯一在「定鏡」畫面裡活動的,只有那個灰衣人王九。
王九祭起「劍指」。
火兒終於知道,在他身上造成四個血洞的,並非什麼神兵槍炮,而是王九的一根指頭。
一根比利刀更鋒利、比子彈更具威力的指頭!
第三道劍指朝火兒左胸疾刺,火兒本能出拳迎擊。
拳指交鋒,火兒只覺揮出之拳如泥牛入海,明明觸及到王九指頭,卻沒有震開對方,或被對方震開。
全因王九的招勢著實太快,火兒能觸及的,只是劍指的殘影。
當劍指命中火兒時,靜止的畫面亦再次運行。時間本來就沒有停頓過,一切都因為王九的動作太快之故,才構成這個吊詭異象。
曾經有一個徒手把子彈夾在指間的武林前賢說過:「天下武功無堅不破,唯快不破。」王九此刻的修為,已經到達這個境界。
王九一拳擊出:「你殺不了我,你殺不了我。」
轟—
拳,要命的落在火兒胸口,爆出訇然巨響!
中拳的火兒,身子如箭離弦,飛到數十呎之遙。
退勢甫頓,火兒即感五內如焚,灼燙難耐。喉頭一痛,鮮血從口中猖獗冒湧。拳勁在體內急動疾旋,似要將其五臟六腑絞磨成漿。
敗了!而且敗得很難看,很徹底。
王九意猶未盡,有如脫韁野馬飛撲向火兒之處:「來來來!我再給你一個殺我的機會。」
這下好了,莫說要報大仇,就連全身而退的機率也相當渺茫了吧!
豈料,大老闆卻勒緊那條繫著王九頸項的鐵鍊:「回來。」
套上頸環的王九,如狗般被大老闆限制著活動的範圍與自由,只要大老闆喜歡,他便要乖乖停下,不能不從。
王九的去勢給硬生生勒住,卻無半點不悅之色,往後翻了幾個觔斗,站回大老闆的身後。
「走吧。」大老闆揚手:「今晚我不殺你。」
對大老闆而言,要取火兒性命就如殺掉一隻蟑螂般容易,偏偏,這個乖戾人物卻就這樣放生了他。
火兒當然希望能夠為死去的兄弟及母親報仇,但是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勢窮力絀。硬要逞一時之勇,只會換來粉身碎骨的可笑下場。
要復仇,就得留住性命;要留住性命,就得作出果斷的決定,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