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一四二期

　　（上回說到，福爾曼因為輸給吉米．楊，終於發瘋了。）

　　有些人發神經，就到處傷害別人。有些人自殘。有些人做很多瘋狂的事，讓自己一輩子後悔。有些人從此迷失自我。

　　福爾曼發神經，卻從此找到了神。

　　他輸給了吉米．楊，不但失去了對阿里復仇的機會，再次的失敗，特別是輸給這種二流的對手，更讓他失去所有尊嚴。拳王的地位沒了，無敵的地位沒了，人們的敬畏也都沒了。排山倒海而來的是嘲笑、敵視與鄙夷。

　　失去了這一切，意味著死亡。福爾曼因此崩潰了。

　　然而他心裡，反反覆覆出現一個聲音：

　　「如果你信仰上帝，為甚麼你會怕死呢？」

　　他祈禱，乞求上帝，他會多賺一點錢來回饋上帝，只求他給自己一個重生的機會。

　　「我不要你的錢，喬治，我要的是你的人。」

　　他聽從了心裡的這個聲音。

　　於是，1978年以後，福爾曼悄悄離開了拳壇。沒有宣布退休，也沒有開記者會宣布退出，他就這樣，不再打拳了。

　　他全心投入信仰，努力學習聖經，參與教會活動，學會講道，勤於佈道。最後，他成了休士頓某教會的一個牧師。

　　我知道這個故事有點扯，但卻是事實。一代拳王，突然之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周處都沒他那麼猛。

　　他一邊過著神聖的生活，一邊不斷地娶妻生子。他共有四任妻子，生了一打的兒女。他的莊園養著各種動物，其中包括牧羊犬、老虎和獅子。有一次他心愛的獅子差點傷了他的兄弟，被他揍了一頓（是揍獅子不是揍兄弟），只好不再飼養這種對一般人來說是極其危險的動物。

　　八零年代中期，他花了一大筆錢，將一個大倉庫改裝成了「福爾曼青年及社區活動中心」，讓社區的小孩遠離街頭，來這裡打拳、重訓、打籃球。他充當父親的角色，陪伴他們，訓練他們，給他們建議與耐心，甚至教他們讀書。看著本來學壞的孩子們正正當當地成長，帶給他無限的快樂。很多父母甚至遠道而來，把小孩送過來給他教育。福爾曼成了一個真正的社會楷模。

　　然而，維持這個龐大的活動中心，需要龐大的經費。福爾曼沒打拳擊之後，就沒有了大筆的收入，這個活動中心更是迅速消耗他的退休金。福爾曼試著去募款，但跟別人伸手要錢，畢竟不是他能安心做好的事，別人會覺得他是個走投無路的老拳王，到處跟人乞討。而他現在也37歲了，難道還能去上班賺錢嗎？他又沒有學歷，這輩子除了打拳就是傳教，能幹得了甚麼？

　　左思右想，只有一條路：

　　回去打拳擊！

　　他的妻兒朋友通通反對，「喬治不要啊！」「你這麼老了，會被打死的！」「你會送掉老命啦！！」

　　他不理會他們，開始減重與訓練。離開了拳壇十年，他現在143公斤重，比他當年足足重了50公斤。他必須靠著大量的跑步，並且改換飲食方式，來達到一個讓他可以身手靈活的體重。

　　真正投入訓練之後，福爾曼意外發現很多原先自己都不知道的、關於自己的事。首先是他的長力很足，可以跑近乎馬拉松的距離；他練拳的時候，可以左手揮擊沙包半小時，右手半小時，然後再練刺拳半小時，然後跟別人對打。陪打的人都累垮了，他卻絲毫不顯疲累。這對一個中年來說，簡直奇蹟。

　　最重要的是，他發現自己的「拳感」全都還在，他依然敏銳，能感覺對手的動向，而且出拳精準。重拾拳套的快樂，讓福爾曼終於覺悟到：原來自己真的是為拳擊而生的！37歲，一般的拳擊手不是退化了，就是退休了，只有自己，還能感覺猶在巔峰。不但如此，十年的成長，讓他多了成熟的心志，比以前更有自信，更有耐心與洞察力。

　　他是喬治．福爾曼，一代拳王。現在，他跟所有人宣告：他將重新成為世界拳王。

　　沒有人相信他。而且，當了多年的傳教牧師，他已經無法再像以前那樣，帶著殺氣和恨意狠狠揍人了。通常拳擊手上台之前，教練就會對他不斷心理喊話：「你是最強的！最強的！」「你的對手根本就是痞子，廢物，鼠輩！」「你上去就把他打倒！不可以手下留情！不許當個懦夫！」「想想以前欺負過你的人，你現在的對手，就是最壞的那個！」「打倒他！教訓他一頓！摧毀他！」於是拳擊手上台時，已經被催化成殺人魔王。但這一套再也不能用在福爾曼身上了，他已經不可以是這種人了。他甚至連暴戾之氣都沒有了。這對一個拳擊手來說，根本就是廢了一半的武功。

　　他看著自己的拳頭。過去，他總是用鉤拳把那些最強悍的傢伙打倒。但打倒別人的同時，也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他是上帝的使徒，已經決定這輩子再也不傷害人，更何況拳擊只是比賽，不是上場打仗？

　　他完全了解，自己拳頭的殺傷力，比起當年，雖然不能說猶有過之，卻也絲毫沒有退步。他必須用殺傷力最小的方法，來達到勝力的目的。

　　他想起了阿里。

　　阿里的拳頭並不重，而且，他總是可以預測在第幾回合就把對手撂倒，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刺拳。

　　阿里並不是個重拳手，但他真的卯起來揮拳，也足夠把對手打倒在地。只是他很少這麼做。大多數時候，他會用刺拳，虛虛實實地襲擊你。一開始你覺得刺拳沒甚麼，因為大家都認為刺拳只是虛擊，但阿里的刺拳虛中有實，有時只是刺拳，有時卻是直拳。你以為給他打個幾拳沒事，幾個回合之後，你卻開始頭昏腦脹，失去平衡，這時阿里再發動攻擊，你就抵擋不了了。

　　福爾曼早期的生涯，並不常用刺拳。因為他不需要刺探對方，他只需要走過去，幾個重重的鉤拳把對方打倒就行。現在，為了減少對對方的損害，福爾曼也練成了刺拳。雖然他的速度不及阿里那麼快如閃電，但他是Big George，史上力量最大的拳頭之一，就算只是刺拳，也夠對方吃足苦頭了。

1987年，福爾曼帶著這個刺拳復出。一開始，人們並不看好他，覺得他太老。然而一場又一場打下來，對手依然像當年那樣，兩三回合就土崩瓦解。有時對手太弱，福爾曼打了幾記重拳，認為對方已經輸了，就不再出拳，讓裁判接手。跟他當年一心一意要把對方打死完全不同。

　　這和阿里有點相似。阿里打拳，不但是因為他熱愛拳擊，而且是為阿拉而戰，為貧苦的小孩而戰，為黑人而戰。每一場比賽，你都可以看到阿里無畏而頑強地戰鬥著，無論再怎麼艱難，都絕不倒下。因為在他背後，是巨大的使命在支撐著他。

　　福爾曼的使命也許不巨大，卻有一個牧師、父親的博愛。愛的力量，永遠比恨的大。以前為自己的榮譽、帶著恨意而戰，他會恐懼、會緊張，輸了會非常痛苦；現在，只要想到贏得拳賽、賺到錢，能讓社區的孩子能夠健康長大，不會流落街頭去賣毒品、加入黑社會、最後坐牢或被殺，福爾曼就充滿了力量。

　　他有了一種大師的風範──沉靜，自信，卻又威力十足。偶爾遇到某些不知好歹的傢伙，假裝倒下卻趁他轉身時突然偷襲，他才會微怒，使出殺拳KO對方。大多數時候，他氣定神閒。他甚至容許對方打累了，靠在他身上休息。只求打敗對手，不求擊垮傷退。（當然，以他拳頭之重，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他從小場面一路打到大場面，名聲越炒越高，引起來全國的注意。1990年，終於讓他對上了一流好手：蓋瑞．庫尼（Gerry Cooney）。庫尼以強大的左鉤拳聞名，福爾曼一開始以為那只是媒體的吹捧，結果一開打，中了他一拳，幾乎當場倒下。他想起1976年，那個讓他倒下兩次的隆尼．萊爾，這樣的對手，不能對他手下留情。於是他使出重拳，兩回合就把庫尼打得倒地不起。

　　他似乎贏得非常輕鬆。最後兩拳，他簡直是散步經過庫尼，隨意揮出兩拳，順便把他打倒的。

到了這個時候，福爾曼知道，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回來了。

　　但他不再是那個殺手拳王福爾曼了。現在，他是一代宗師福爾曼。

　　一個光頭、無鬚、眼中沒有殺氣的中年大叔。

　　一個無懼的絕頂高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