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小孩宥宥,大概兩歲吧,帶我去看「車車」。宥宥牽著我走在路上,看到停在路邊的汽車、遠方路口處的摩托車,都「車車」、「車車」的叫著。
後來他放開我的手,往一台箱型車走去。他走到車前,伸手去摸車門,一邊摸,一邊叫著「車車」。他不只摸車門,他在壓它,感覺得出來宥宥在「感覺」它,因為他在同一個地方壓了好幾次。
「很硬吧?」他在壓的時候,我心裡這麼想。當然,宥宥想的可能不是硬不硬這件事。他可能在想別的,也可能什麼都沒想。
看著站在車子前面的宥宥,我才感覺到「如果我跟宥宥一般高」,那我看到跟感覺到的「車車」,應該跟「現在的我」看到和感覺到的,很不一樣。
宥宥看起來差不多跟車子的輪胎一般高。
回到店裡。店裡沒有車子了,但宥宥還是「車車」、「車車」的叫著。我覺得好有趣,怎麼什麼都叫「車車」呢?宥宥的媽媽說,宥宥有很多「車車」。
但我看著宥宥指著名片說「車車」,看著捷運卡說「車車」。
因為我還沒有辦法跟宥宥用語言溝通,所以我無法全然瞭解宥宥說「車車」的意思。他究竟是「想要車車」?還是「看到車車」?
後來我發現那張名片上有車子的圖案。那捷運卡呢?我問宥宥的爸媽宥宥知道那是捷運卡嗎?他們說應該不知道吧。如果是這樣,那是什麼原因讓宥宥指著捷運卡說車車呢?我仔細看了那張捷運卡,我覺得那個綠色色塊有點像車子。當然,這是我自己的解讀。
小孩平常玩的「車車」,那麼小,也不能真的開;他在路上看到的「車車」,有的是摩托車,有的是汽車,有的是卡車。他在名片上看到的「車車」,是汽車圖案;而他指著捷運卡說車車,有可能是因為那上面有像是車車的形狀。
這些,他都叫它們「車車」。那麼,是那些「車車」的「什麼」,讓宥宥叫它們「車車」?
很有可能是,當宥宥在玩玩具汽車的時候,大人指著玩具汽車說「車車」;宥宥在路上看到機車汽卡車時,大人也指著它們說「車車」;那麼汽車圖案呢?可能也是大人曾經指著汽車圖案說「車車」;那麼捷運卡上的色塊呢?這個,大人應該就不會指著它說「車車」了吧?
那麼,是「什麼」讓宥宥叫捷運卡上的色塊「車車」的呢?
這讓我想起一個小孩畫的火車。
藍劍虹在〈火車快飛〉裡,曾經提過一個小孩畫的火車。那小孩畫的火車是這樣的:
藍劍虹對這輛火車的解釋是:
光看這圖,沒有人會認為這畫的會是火車。但是,如果你是在現場看到整個作畫過程,你就會一眼看出,並感到震驚:天啊,這確實就是火車!
他是這樣畫的:先由左至右地快速拉出一條長的、有些起伏的橫線;這條橫線,還必須加上其運筆的速度,指稱了火車在飛快行進中所產生的長列狀印象;而後,同樣由左至右,在那條橫線上,他加上了許多小圈圈,每個小圈圈都轉了很多圈;這些圈圈就是火車那些在快速轉動中的輪子。整張畫由手部的兩個節奏運動構成:一個由左到右的直線快速節奏運動,另一個是同心圓的螺旋運動,也同樣快速,是為了捕捉模擬輪子的快速轉動。只有將整個事件聯繫在一起,即從觀看火車的場景到實際看到整個作畫的節奏運動,才能理解這個節奏性圖畫表述。如果我們要把這兩個節奏轉述、翻譯成語音,那可能是:「咻———轟隆、轟隆、轟隆……」(《毛毛蟲兒童哲學月刊》第219期,〈火車快飛〉,藍劍虹)
所以,是「什麼」讓宥宥看著捷運卡,叫它「車車」呢?
當然,也有可能一切跟我所猜測的完全不同,宥宥說「車車」的原因跟上述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可能就只是很想要說「車車」,喜歡「車車」這兩個字發出來的聲音;或是想要玩車車,想要看車車;或是其他我目前還不知道的原因。
後記
最近剛換電腦,整理出一篇2014年寫的短文。那時候的我還沒開始帶小孩的文字課,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帶小孩的文字課。但我記得從前我就喜歡觀察小孩,觀察小孩對世界的觀察,觀察他們說的話,觀察他們透過符號與這個世界的連結。
我從小孩身上發現人類使用「符號」的能力,而這使用符號的能力似乎包含著與生俱來的「想像力」?因為大人在教小孩使用語言時,多半是「具象連結」,比如車車指的就是車車,不管是真的可以開的大車或是玩具小車,總之就是看起來是車車的車車;但是當小孩學會了「車車」這個詞,他可能會拿著一塊木頭說這是車車,當然他們知道木頭不是車車,他們是把它想像成車車。
披一條被單就可以飛,手中有樹枝就是寶劍,這種想像力幾乎每個小孩都有,也幾乎不需要大人來「教」。而從小孩使用符號的想像力,也可以看出小孩一定掌握了符號與想像之間的「連接」,我對人類所擁有的這種「連接」能力,感到非常著迷;這似乎是創造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