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未來

她獨自一個人，在空盪的教室裏，奮力抄寫著題目，一次又一次的反覆抄著同樣的公式，嘴裏機械式的輕聲唸出她抄寫的東西。

十次不行就二十次，二十次不行就五十次，抄一百次、一千次總會記住的。

她越抄越快，嘴裏也越唸越快，抄到她不用想就可以直接寫出那些公式，但，為什麼她還是解不出那些數學題？

她皺緊眉，用手肘壓著參考書，拳頭抵在嘴邊，張口咬向拇指指甲，等她咬到一團綿線，她才想起趁午休的時候，她拿繃帶把姆指纏起來了。

她趕緊放下手，緊壓住參考書的手上，五指指頭有三隻被她拿繃帶纏得緊緊的。

她試過各種方式，塗辣椒水、面速力達姆、紅藥水，她什麼都試過了，但還是會不自覺把手指塞進嘴裏，她左手的指甲幾乎沒一片是好的。

「都這麼大了還咬指甲，像不像話。」媽媽瞪了她一眼，輕描淡寫的說，「快改掉。」

說得好像很容易似的，她也想改，但是她改不掉，好像手不是自己的，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手指已經在嘴裏了。

姊姊偷偷塞給她一包青箭，小小聲說，「忍不了的話，試試這個，吃完再跟我要。」

但她沒再跟姊姊要過，因為她只吃了一片，就被老師沒收了。

她感覺到嘴裏又塞滿了綿線，趕緊把手放下，低頭繼續抄書，一千遍不行，就一萬遍，一定可以的。

教室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的好像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她有點緊張的看向牆上的時間，九點二十分。

她加快了速度繼續抄，明天早上要週考，要是她再考低於九十分，她就死定了。

上次的模擬考，她只考了576分，把成績單遞給媽媽的時候，她連頭都不敢抬。

「妳知道我花了多少錢給妳念重考班？」

「就算國文能考滿分，數學只有60妳要怎麼救？」

「576分妳能上什麼好學校？」

「妳看看姊姊是怎麼念書的，妳如果考得到640分，沒上北一女我也認了。」

「連600分都沒有妳要怎麼辦？我不會讓妳去念前三志願以外的學校，我丟不起這個臉，妳想再重考一年嗎？妳將來要去工廠做女工嗎？」

她想說她已經比上次進步40分了，她想說她非常努力，她一點都沒有偷懶，但她最後只能用細細的嗓音說，「……下次一定考更好。」

她第三次發覺自己又把拇指塞進嘴裏的時候，氣得把手用力在桌上槌了好幾下，手很痛，照理說很痛，但她居然沒什麼感覺。

她怔怔的看著作業本上的數學公式，那些符號像是外星文一樣，在她面前扭曲彎折，她的筆跡深得刻進了下一頁，但怎麼用力書寫，這些數字依然刻不進她的腦子裏。

要怎麼辦……怎麼辦……只能、只能繼續寫……一定要，背起來……不懂，就背……

她一片茫然的拿起筆，繼續寫著刻不進腦子裏的公式，直到聽見遠處傳來的熟悉聲響，那是許久沒有上油的舊輪胎發出的咿啞聲，緩慢的朝她這邊推進，她再次抬頭看著鐘，九點三十分。

沒時間了……

她手有點顫抖，緊張的看向自己的作業本，她的數學公式旁邊，不知道什麼時候畫了一個小外星人，她連忙拿像皮擦用力擦掉，翻看前面的頁數，看是不是她無意識之間又畫了什麼。

在走廊上咿啞叫著的車輪終於停在她的教室外邊。

「同學，要熄燈鎖門了。」

她轉頭看去，清掃的阿姨推著車提醒她，又笑著說，「妳好用功，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走的。」

她勉強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我馬上收拾，再給我五分鐘……」

「嗯，我去檢查前面教室，妳記得幫阿姨熄燈鎖門啊。」清掃的阿姨已經認得她了，總是給她點方便，也不催她，而是推車沿著走廊檢查每一間教室。

她在椅子上發呆，好一陣子才記起要收拾書包，再一次檢查自己的作業本裏有沒有畫了什麼別的東西。

她把沉重的書包提起來放在腿上，慢慢將作業本和參考書塞進去，抱著書包，她茫然而恐懼，她不想回家，她寧可待在她最討厭的補習班教室，她也不想回家。

今天早上臨出門前，媽媽把便當遞給她，不帶一絲笑容，語氣平淡的說，「等妳下課回來，我有話跟妳說。」

她當時腦中一片空白，只點點頭就背上書包出門，姊姊跟在她身後關門，朝她笑了一下，先下樓去，那一身制服綠得刺眼。

她看著長長的樓梯，想著如果滾下去會怎麼樣，應該不會死，但如果壓傷了姊姊，媽可能會打死她。

不知道媽媽想說什麼？是不是發現了她藏在床底下的畫？被陸陸續續撕掉之後，她只剩下那幾張了。

「花時間畫這些沒用的幹什麼？喜歡畫圖等妳大學畢業。找了好工作，妳愛什麼就畫什麼，現在想都別想，已經夠笨了，不專心唸書哪還有前途？。」

她畫的最好的那一張，現在是不是已經變成碎片，在垃圾筒裏了？

還是日記？她的日記被媽媽找到了？她藏得那麼小心的……

她惶恐的抱緊了書包，慘白著臉回想日記上面怨懟的言詞……還是她的小說？她包著歷史課本外皮的言情小說？她只有那一本，藏了很久，反覆躲在棉被裏看了好幾百次，在快窒息的時候才會拿出來看的。

媽媽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她微微顫抖著，走廊上的燈啪地一聲全熄滅了，她深呼吸了好幾下，才慢慢的背上書包，像個遲暮老人似的蹣跚走出教室，關上燈的那一瞬間，她站在黑暗裏，背上的書包壓得她喘不過氣，母親早上的話壓在心頭好似一塊巨石，她看著遠遠出口樓梯間的那一盞燈，她要走過七間教室才能到達那裏。

她想起進重考班的第一天，老師拿著戒尺說，這一年的磨練都是為了讓你們有更好的光明未來。

她背著沉重的包，艱難的呼吸，心裡止不住的驚慌，慢慢走向樓梯口那一盞燈，想著，光明離她好遠、好遠啊……

＊

沒有後續，沒有後續，沒有後續(重要的事說三遍)

因為看過的朋友都說後面還有七萬字吧？(沮喪)只能說我真的不適合寫短篇……

先撇開是不是短篇的問題，其實這個「回憶再開箱」的活動，應該要寫點溫暖的回憶，但是我在尋找圖片的時候，看到這張素材圖片，想起自己應對聯考的那個年代，其實我沒被家裏逼過，兄姊的成績都算不錯，輪到我的時候，父母沒給我什麼壓力，但我深刻的記得那個年代的學生面對聯考的壓力有多大，沒去補習的學生簡直就是異類(就是我)，沒買參考書大概就表示你不想唸書吧？我記得當時我撿姊姊的舊參考書來用，老師點我問過一個問題，課本上沒有，我翻了參考書也沒有，我只好老實說我的參考書上沒這一題，被同學笑話了很久，但我後來還是沒買參考書，我其實不懂為什麼我得要念課本上沒有的東西。

聯考過後，要去念重考班的同學很多，有些其實都考得比我好，但他們依然在家長的期望下重考了一年。

那是個每到七月就氣氛緊張的時期，補習班會一直打電話來問要不要重考，大家都緊張兮兮的討論誰考得如何，誰落榜了，誰得重考，是個身為學生痛苦而壓抑的年代，能撐過去的人，現在回頭想想……應該也不會太懷念XD

但這張素材圖也的確讓我有點感概，那大概是人生中最單純的，只要為一件事努力/煩惱就好的時代，也已經離我好遠好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