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狹路際會 - 二徵夫人

越南先民自遠古時期就開始在紅河流域繁衍不息，他們與粵人先民同屬百越海洋文明的一支，都同稱是“駱越”民族的後裔。紅河三角洲平原是越南先民的傳統住地。紅河三角洲平原作爲公元三世紀以前南洋貿易線貨物北上東亞的必經的貿易門戶，又是其時世界上最富庶的水稻產區之一，自是膏腴沃土。與同是著名僭主的秦始皇一樣，漢武帝有着無窮擴張他的世界帝國的慾望。在公元前 111 年翦平南越國、攻佔了南越國首都廣州後，爲了攫取嶺南的海洋貿易財富，在侵略珠崖的同年，也馬不停蹄地派遣軍隊侵佔了紅河三角洲平原，在今河內東北部的羸𨻻建立了意圖統攝嶺南的行政中心，亦即“交趾”。自此越南先民開始受到漢帝國的殖民，與廣州城一樣受到了漢帝國的行政控制。而對比同是在嶺南被帝國行政控制的廣州城，漢帝國在紅河三角洲平原的殖民程度要重得多，這點可從當時兩地的編戶的記錄數略見一斑，交趾的編戶數是 92,440 戶，爲廣州所在的南海郡的 19,613 戶的 4 倍。

在約公元一世紀之前，漢帝國在紅河三角洲平原的殖民行爲尚未對越南先民的社會組織具備太多的侵略性，多僅限於攫取經濟利益。而在那之後，漢帝國以流官酷吏橫徵暴斂紅河三角洲財富的同時，也開始加緊了對越南先民的順民訓練。他們在紅河三角洲輸出中原的人文禮教並嘗試系統地在這裏建立吏治統治，以期在這片膏腴之地的統治永固。越南先民在這片土地上古老的封建部族自治秩序因此受到激烈衝擊，面臨逐步消解之虞，部族酋長在當地逐漸失勢。

二徵伐漢是由當時越南的徵側與徵貳姐妹率領的抗擊漢帝國殖民者的戰爭，其導火索是徵側的丈夫詩索被交趾的帝國殖民流官蘇定以罪處死。史載徵側與丈夫詩索都是"駱將”的子女，"駱將”是對其時越南部族首領的稱呼，而"駱將制度”即是其時越南先民的封建性質的部族政治制度。徵側與詩索夫妻二人即都是越南部族首領的子女，二人的結合或也正是源於越南先民部族封建網絡內互相通婚的習俗。在漢帝國對越南殖民程度日益加深的歷史背景下，徵側丈夫詩索正是因反抗漢帝國殖民者的秩序入侵而死，詩索之死所引發的二徵伐漢戰爭本質亦是越南部族的豪酋反抗漢帝國殖民者的秩序入侵的戰爭。而徵側、徵貳一朝揚起伐漢旗幟，即得到附近數以萬計越南先民的支持，仍反映出越南先民彼時的的強大社會組織力量。馬援在擊敗了二徵的軍隊後，還到南邊的九真不懈地追擊“二徵餘黨”，“二徵餘黨”亦應是越南先民部族封建網絡內的成員，這正是漢帝國對越南先民“駱將”的勢力趕盡殺絕的做法。

二徵姐妹的起義被漢帝國將領馬援以絕對軍力優勢彈壓，二徵姐妹也以身殉道，譜寫了越南先民解殖鬥爭的史詩。二徵伐漢失敗後，紅河三角洲平原上的越南部族首領完全失去勢力，部族的力量被大大削弱，部族封建自治秩序逐漸消解殆盡，越南先民的人文特徵也隨之逐漸被漢帝國同化改變。戰爭結束之後，馬援在紅河三角洲建造了許多軍事堡壘，確立軍事殖民統治紅河三角洲平原的政策，以防止紅河三角洲的越南先民再次凝聚起來反抗漢帝國的統治。自此以後至漢帝國在東亞大陸的統治力量逐漸降低的兩百年裏，紅河三角洲平原上的越南先民都沒有再組織起反抗漢帝國殖民者的攻勢：公元 178 年蔓延至紅河三角洲平原的討伐漢帝國的戰爭由交趾與合浦之間的粵人先民發起，而公元 248 年趙貞（又稱“趙嫗”）領導的伐漢戰爭則在紅河三角洲平原南部的九真的山區發起——都並非再由紅河三角洲平原上的越南先民發起。

此後，紅河三角洲平原上越南先民的政治傳統變得顯著不同。在東亞帝國對越南地區政治輻射力較弱的建康帝國時期（即“南朝”），越南本土的實權者都頂着帝國行政官員的頭銜，或者即使他們有對越南當地的事實統治，也喜歡自領帝國地方行政官員的頭銜來尋求建康帝國的認同，除非當他們試圖尋求建康帝國的認同受挫，或者建康帝國試圖從外地派遣行政官員過來上任的時候纔會公開對抗。此外，他們更喜歡使用東亞帝國的頭銜如“王”、“帝”來冠稱自己，這都是受到東亞帝國的僭主文化傳染的表徵。而類似的這些情況在其時兩河地區的粵人先民中是極其少見的。自此，漢帝國直到其覆亡之前，都牢牢地直接控制了紅河三角洲平原。在紅河三角洲平原上漢帝國的縣置密佈多達 12 個，而相比之下更廣闊的兩河之間地區的粵人先民的住地才只有 4 個，反映了漢帝國殖民秩序輸出的地域偏向。

越南先民的本地政治傳統駱將制度就此終結在漢帝國侵略者的黑手之下。在那時的數個世紀之後，當紅河三角洲的人們再提起那些部族豪酋的時候，對他們的習慣法、政治傳統已然了無記憶，更奢談理解。唯有當年人物的身影還閃現在民間流傳的遙遠的傳說裏，這樣的身影只如盛放鮮花凋落後湮化成的塵土。

相較之下，粵人的原始豐饒幸運地更持久，封建性邦國的自由時代遲至公元八世紀才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