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舍裡的昆蟲學家—英國自然史博物館野外採樣記(中)

2020/02/0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承上篇

架設好帳棚、分配完床位稍事休息後大夥圍聚在「基地營」討論工作,艾力克拿出筆電在谷歌一片綠的衛星地圖上跟碧烏菈解釋,依照碧烏菈事先的要求、艾力克和切芬之前探過的兩個可能樣區大略位置。
大夥決定用本日剩下的時間先探探近的一個樣區,整裝出發。
穿過切芬家後院香蕉果樹園及忙碌的雞鴨群後順勢往下就到布拉巴河岸,布拉巴河是聖塔非國家公園的天然邊界,涉過河到另一側便進入國家公園範圍。
切芬帶領下,我們沿河岸上溯幾百公尺後,領頭的幾人金吉莉雅、柏納多和拜倫率先涉過及腰深的河。他們涉溪都不會先脫掉襪子,直接穿著雨鞋走河裡裝滿整鞋筒水!
我在巴拿馬生存哲學一直是「別人能做的我就能做」,正準備跟著涉溪,便看到前面的碧烏菈和路易士似乎有點意見不合。隱約聽到橋或什麼的字眼配合著碧烏菈不斷搖頭,顯然大老闆對於開始調查前必須弄濕自己的長褲和腳不太滿意。
大隊人馬於是完全停擺,已過河的幾個無聊的玩著草,尚未過河的只能枯燥的等待。終在嚮導們不可思議的表情中,路易士和切芬短暫討論後召回河對岸的人,他們再次涉過溪回來我們這頭,穿著滿水的雨鞋嘩啦嘩啦繼續邁步前行。
最後我們換了據說是整個河段最淺的地方過河。就結果論,其實兩個過河點的選項是沒有差別的,儘管嚮導們盡量泡在溪裡簇擁著碧烏菈踩踏著大石行進,沿溪行的過程,不管你情願或不情願、到了某個時間點,每個人都會下半身全濕、腳泡在裝滿水的雨鞋中前行。
最後行至某處,切芬跟巴斯托及艾力克還有法籍助理朱利安往河岸旁的斜壁上切探勘後下來溪邊討論,決議這天剩下的時間已不夠到達樣區,全體原路折返。
全程裝備最笨重的是打算側拍記錄整件事的路易士,一路扛著笨重的腳架與攝影機多數時間卻花在溝通與等待。
夜半泥地上的亂線
此行過半的人只說西語,經常眾人都處於看似很忙的狀態。向來不會特別要求別人說英文跟我溝通,通常我是用觀察瞭解正在進行的事情。
多數的時間有人開口我就幫忙,不然便是先用眼睛看、在認為自己可協助之處提供棉薄之力。
是夜他們點起太陽能,昏暗燈光中大夥把起居室塞得滿滿的。
他們分成三人一組共兩組人,忙碌的在地上拉滿粉紅色的樣線和捲尺,且拿著捲尺反覆的量測繩子並在繩子上標出一些定位點。一組三人,一個負責控線一個負責標記另個則是查對皮尺。
坐在旁邊階梯上的我,邊觀察邊納悶這是在忙什麼。初時氣氛融洽,他們邊做邊聊天說笑,後來後貌似數字亂了,眾人反覆查核、拆掉標籤又從零重新開始。收、放、收、放的如此反覆,越夜大夥就越疲憊,漸漸有人脾氣大了起來、有人甚至像小孩一下鬧脾氣走開不管,留下滿地一團亂線。
最後我終於開口問一直喃喃咒罵的艾力克這是在幹嘛?他說,不在場的碧烏菈希望大夥先將一百公尺樣線需要的兩種間格都標示出來,這樣隔天到了樣區拉樣線的時候就可以「省很多時間」,雖然他看來跟我一樣有點懷疑所謂省時的說法。
這仍無法回答我的疑惑:為什麼一大群人攪和了兩小時,夜半不能睡的還是連條線都沒搞定?艾力克說,因為有每十公尺一標的和每七公尺一標的兩種標定,他們一開始試圖先把每十公尺的標完,但在標每七公尺時就會發現之前某處犯下錯誤只好拆掉重來。最後他們決定同時標兩者,只是消耗了更多時間換來更大的災難。
我說,不介意的話我來幫忙吧;艾力克不置可否,或許認為事情也不可能更糟吧!我們將地上的亂線整理好、再一次從零開始。
在臺灣人優秀的計算能力(不就是同時給七的倍數和十的倍數?)協助下,終於一次搞定標完第一條樣繩。本來還對我有點半信半疑的艾力克開始相信我擁有他們所沒有的神奇天賦,在大夥呵欠連連中,我們終於又完成被另組人馬棄置的第二條樣線。
儘管不覺得這證明了什麼,但當隔天在樣區內我們又得如法炮製更多樣繩出來時,艾力克在遠遠揚聲要一起標定的人「聽歐卡的就是」,我還是低頭略微掩飾嘴角揚起、帶點得意的笑。
再戰樣區
第二天等大夥全部起床,吃完結合巴式及英式早餐又備了午餐行動糧準備出發時,上午都已過半。
切芬和艾力克特意起了早又先去探勘樣區確認「比較好走的」路線才帶大夥前往,儘管大隊出發後,切芬明擺出針對碧烏菈的臭臉,但還是盡責的帶著大夥渡溪後開始上爬。
艾力克說,切芬的不開心一部份是來自碧烏菈要求他們造一座便橋在研究期間讓大家過溪,在溪邊長大的切芬大概永遠無法明白,為什麼涉個溪碧烏菈這麼糾結。無論如何,在有限的時間壓力下,搭橋遠遠超過我們的人手負荷,這個要求自然被嚮導們否決了。
跟我走在隊伍最後的艾力克邊走邊跟我埋怨,切芬已經對碧烏菈的種種要求不耐煩到頂,切芬並已放話說如果到了他們找到的樣區碧烏菈再挑剔要他再找新的樣區他就不幹了。
我還真有點納悶:在我們全住在切芬家的前提,如果他真的不幹會發生什麼事?
才第二天就弄得大家天怒人怨的碧烏菈和朱立安
事後看都很有趣,這天我拍到的工作照每個人都是一張臭臉。但當下工作氛圍只能用烏煙瘴氣形容,工作士氣也跟著低落。
幸而,我們終於找到讓大老闆點頭的大樣區,開始拉樣線並設置各種捕蟲陷阱。除了我在臺灣看過的地面穿落式陷阱,碧烏菈還準備了名為malaise traps的地面攔阻陷阱和要掛在二十米高空的冠層陷阱。
整套標本採集工作經過英國自然史博物館標準化,包含樣區大小,採集方法,他們期待透過標準化流程在不同樣區間得到可以得到能用來相互比較的資料。
也不知是巴拿馬感染了碧烏菈或是怎麼了,這天工作中讓我印象深刻的一段插曲是:碧烏菈要求要一根六公尺長的棍子來架設malaise traps,艾力克還用英語跟她確認了兩次:六公尺?碧烏菈說是。
艾力克只好如實把這個要求傳達給切芬,切芬聽到六公尺臉就拉了下來。他抱怨的點大概是我們雖然在國家公園,但需要什麼就是就地取材,所以六公尺的棍子就得砍一棵六公尺的樹。如非必要,就住在國家公園旁的切芬也不喜歡砍樹。
不喜歡歸不喜歡,最後切芬還是把樹砍並清掉旁邊的分枝成為一根長棍,每個人大概都在心裡猜想碧烏菈要六公尺的棍子幹嘛。
結果,等「棍子」拿到碧烏菈眼前,她傻眼說這麼長要幹嘛?眾人也傻眼,最後才弄清,其實她想說的是六英尺。
如果可以,切芬當下可能很想爆揍碧烏菈一頓吧!
在森林中如魚得水的切芬(但被拍時有著很不爽的臉XD)
巴拿馬人在情緒上的直率是這天我印象最深刻的事:當他們不開心就會直接透過臭臉甚至直言反映,但氣頭過了似乎也很容易忘卻不開心。
因而儘管早上低壓重重,午後設置冠層陷阱時幾個人竟開始打賭比賽,看誰可以最準確的先將捆有繩子的石頭投上目標高度(二十米),比賽式的、最終艾力克成功投到確切的高度時,連內斂的巴斯托都興高采烈的怪叫一番!
拋索中的巴斯托
升旗般被我們拉上樹冠的攔截式樹冠昆蟲陷阱
此行的第二天,就在有點工作成果但眾人情緒也不斷上下起伏的況狀中劃上句點。
在樣區內的路易士和金吉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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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馬的聖塔非,承載了我生命中兩年很重要的光陰。 在那兒發生的每件事,有笑有淚。 歡喜或悲傷,到了最後,都是讓人成長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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