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大叔領著我認識環境,包括餐廳(隨時可來裝飲用水)及用餐時間,還有通舖式的寢室與盥洗間的位置。
在這海角天涯盡頭之處沙灘上的簡易小屋,沒有電力供應是可想而知的。
工作人員提示了幾個重點時間,包括黃昏去等海牛(!!)以及排定晚間夜巡沙灘找革龜的班次時間;由於這日剛好有一群美國大學生來戶外教學,所以人手充裕到可以排班表。除了排到的時間,剩下的,就是個人的自由活動的時間。
習慣被旅遊時緊湊行程追著走,突然多了幾小時的空檔,瞬間還真有點茫然。
漫步到海灘邊的涼亭下,幾個社區的人正為著海龜卵區鋸木頭削圍籬,雖然坐在旁邊看旁人工作很奇怪,但問了後顯然我幫不上什麼。他們親切友善的要我在涼亭內的吊床躺著休息,片刻還有人剖了一個椰子遞給我!
躺在吊床上來回擺盪,聽著潮浪來回拍打,豔陽在亭外刺得有點張不開眼;啜口新鮮椰子汁,自覺在異鄉自己晉身為荒野海灘女王。
躺著躺著涼亭旁的矮樹上飛來幾隻太陽鳥。
最後還是耐不住閒,沿著沙灘走到盡頭處一條河的出海口。大太陽下的沙有點燙,河口有零星岸鳥散步著覓食。
向晚黃昏,在社區嚮導帶領下,跟著那群美國大學生被塞入兩艘長舟,再次航行在寬廣的三三河水域,行駛至河岸一處內凹的小灣中,才發現那隱蔽的藏著一個亭子搭建在紅樹上,離水面約四公尺高。
社區嚮導說,請大家上亭子後自行覓個位置坐下,安靜等待。
他們在下方水域懸掛了一些新鮮蕉葉,據說海牛很喜歡吃蕉葉,「幸運的話」我們會看到牠們現身進食。
嚮導強調,海牛是生性害羞、易受驚擾的生物,所以在等待的過程請不要交談、走動,就靜靜坐著。
「靜靜坐著」??
看著眼前一群十幾人美國大學生,心頭飄過些許不確定。
果然,前半個小時學生們還可以耐著性子維持一片寧靜,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蚊子肆虐下漸漸一個兩個開始坐不住的躁動,一下這個掏塑膠袋拿東西窸窸窣窣的,一下那個打蚊子啪的好大一聲,有人嚇一跳有然後人笑了,寧靜的氛圍就此一去不復返。
即便還是有幾個想看海牛的學生喃喃試圖表達不滿,但一群學生一旦開始起鬨就如水燒開沸騰般,怎樣也停不下來了。
如果這時我照鏡子就可見到跟嚮導的臉看起來相同的無奈,前後約莫等了一個半小時後,嚮導宣布放棄踏上歸途。
黃昏這一趟看海牛的重頭戲,我除了滿腹失落及很多蚊子叮咬的腫包外什麼都沒有,當下真的非常、非常失望。大老遠來了這一趟,怎麼就這麼倒楣剛好跟這些學生攪和在同一個時段?!
回到小屋,用過晚餐,學生們的心情似乎完全不受沒看到海牛影響,繼續他們嘻嘻哈哈的三兩成群,只有我吃飽後默默坐在餐廳,在用發電機的供電點起的微弱燈光下寫自己的雜記。
阿福大叔踱來旁邊坐下跟我聊天,問我這天感受如何,是否跟我想的一般?
不開心的鼓著臉說黃昏沒看到海牛還有躁動不安的學生們,他瞭然於心的給我一個神秘微笑,要我安心,美國大學生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雖沒能保證目睹機會百分之百,但他明天早上會再幫我安排一次看海牛。
哇!!
我瞬間發亮的臉可能足以照亮餐廳,只差沒衝上前給他個擁抱,大叔看了我的表情變化哈哈大笑了番,叫我先去睡一下以應付我被安排到的沙灘夜巡海龜時段,提醒我約莫會走上個十來公里。
回到臥舖躺在蚊帳內,完全處於出門旅行小學生的過度興奮情緒,海邊濕悶的空氣讓我在自己的汗水中泅泳,濕黏悶熱。
聽著前幾梯的人在主屋聚集出發的各種聲響、聽著遠方潮浪拍打、聽著自己的呼吸,似乎很難真的睡著;末了,也彷彿一睡著就到了自己該起身集合的時刻。
晚上十點半,是在都會區還不夜的時刻,但在這無電力的海角天涯,即便是精力無窮的大學生們,若不是還在外頭沙灘夜巡就是終電力耗盡睡下了,除了輪我們這班四五人每人睡眼惺忪的坐著等待出發,竟是一片寂靜,只有遠方潮聲拍岸依舊。
兩位社區巡守員出現,或許是不諳英語、也或許只是工作習慣,集合整隊的過程異常靜默。僅僅交代我們等會跟著他們的腳步走,不要說話、沒有被告知的話不要開燈,隨即展開漫漫長夜的沙灘夜行軍。
AAMVECONA協會的標誌,是一隻革龜加上一隻海牛,這兩個物種顯然是三三濕地的旗艦物種,召喚著對野生動物興趣濃厚的人們前來。
革龜在分類上獨立於其他海龜之外,自己單獨一科;不像其他海龜有堅硬的外殼,革龜沒有堅硬的骨板,因此也少了成長的限制,可以長成更大的外型,因而是目前現存體型最大的海龜,但也是目前生存地位最岌岌可危的一種海龜。
三三沙灘有固定的革龜族群上岸產卵是當初吸引我前來的另一個動力。雖然這時不算是產卵峰期,但他們說前一夜發現了三隻上岸產卵,這夜當然也有機會。
這是這輩子第一次海龜夜巡。
和其他生態研究野外工作一般,海龜夜巡乍聽之下有點浪漫,實際執行起來其實略顯枯燥並消耗大量體力。
通常海龜會上岸的海岸線沙灘都很長,因而夜巡都是漫長的黑夜沙灘步行,以在三三的經驗為例,這夜我們來回約走了十幾公里的路程。
我們必須克服日行動物的嗜睡本能,摸黑顢頇的步行在鬆軟的沙土上。
不點燈及步行都是為了避免對海龜造成干擾,社區的巡守大哥經驗豐富,像是臺灣原住民的獵者,即便沒有電筒輔助,銳利的眼神不斷在沙灘上掃視,一旦覺查任何可能跡象,再以裹上紅玻璃紙的電筒光源求證。
難得行走在這般無光害的天空下,抬頭只見滿天星斗,給予夠久的注意力,就有機會抓到快閃即逝的流星。但若太認真看向天空沒有留意前方行者的步伐,也有可能就絆上一截沙灘上的枯木或是突然高起的沙丘、甚或,撞上前方突然停下來的人。
數小時的夜巡,卻是如同下午看海牛般的無功而返。
出發時原自我安慰的想著,沒看到海牛看到革龜也是種獎賞,回程時我卻忍不住擔心起這趟是否運勢太差,最終落得什麼都沒看到的下場。
清晨三點走在回程,漫長的沙灘似乎沒有盡頭,感覺就是在黑夜海風呼嘯中不斷不斷地走,或有那麼些許片刻,我只剩下持續前行的軀殼,大腦已悄然打起盹了。
大學生有幾個體力明顯不支乏步伐凌亂歪斜,我只能努力不要在黑夜中撞上他們,並維持最基本程度的清醒。
終回到小屋真的鬆了口大氣,即便多數人當下立刻回應臥舖的召喚,但在全身混合著汗水與海風濕黏感與沾滿海沙的情況下,我怎樣也無法這樣上床。
撐著最後一絲清醒的神智,點著頭燈在浴室略哆嗦的用冷水迅速洗完戰鬥澡,頭髮都不及擦乾的沈入夢鄉,累到無法確認這夜潮聲不斷的夢裡是否有海龜浮沉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