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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圓桌|「電影有時候是言論的暴力」──釀作者的串流菜單與家庭劇院心結

2020/03/31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本月初,在疫情還沒有升溫之際,《釀電影》策劃了第一次的圓桌聚會,邀請橘貓甜寒桑妮三位作者來和主編硯拓聊聊:這一兩年看線上平台的經驗,對 Netflix 的看法,看劇的習慣演變,以及平常如何挑片。
不過開場前,橘貓先糾結於如何挑酒──他說今年初到現在,他已經喝了 68 杯不一樣的啤酒了,「每次都不重複」是他的堅持,比看電影還有原則。
結果今天晚上,他點的是冰紅茶。
* * *
Netflix 收割全場的市佔率
硯拓:欸大家塔可飯趁熱吃,邊吃邊講!你們現在各自訂閱多少平台?(硯拓從第一口飯就不讓大家好好吃)
甜寒:是會變化的耶,不過基本盤是巴哈姆特動畫瘋、Netflix。巴哈雖然內容會跟其他平台重複,但還是想支持一個動畫平台的生存。加加減減訂閱的有 myVideo、Friday,有時候 Friday 會有獨家,myVideo 跟其他平台比起來比較划算,會有一些免費觀看的電影,其他平台常常需要購買單片。
再來就是 MUBI,它會跟 Scribd 綁在一起,買下這個組合就有兩個網站可以用,很划算,如果那陣子要找文件的話,就會看 MUBI 的東西。我最想訂閱的是 Criterion Collection,不過它一直都沒有開放台灣區,我試著掛過美國的 VPN,可是太慢了會很卡。
桑妮:我有特別為了《燈塔》去訂閱 amazon 一陣子。
橘貓:有《燈塔》?!現在還有嗎?
桑妮:有。
橘貓:奇怪我也有訂啊,怎麼從來沒有找到!
桑妮:再來就是網飛(Netflix),還有跟朋友一起訂 LiTV,amazon 就是有時候有些電影挖不到,會到上面找找。
橘貓:我的話常駐就是 Netflix 跟 Friday,最近訂了 amazon。以前有一些零散的:Giloo、愛奇藝。我覺得 Friday 的邏輯比較像是,基本上台灣院線過水過的東西都會在上面出現,它是我的院線補償機制。
甜寒:這些平台之中 MUBI 稍微不一樣,它不是有很多片固定在上面可以隨選,它會每幾天幫你挑選幾部電影,這對選擇困難的人來說或許有好處,推薦你一些平常不會看到的東西,而且你必須要在時限內看完。不過如果你是一個「因為那陣子很想看什麼才去看」的人,可能會覺得很煩,突然想看的東西就是看不到,然後永遠都是那些你暫時不想看、以後也不會想看的東西。所以 MUBI 一直讓我很困擾,它的電影都很好看,可是我有時候就是沒有心情看它(笑)
硯拓:所以才會有昨天訊息裡說的那個 All The Streams,選擇太多而且很碎片化的時候大家反而會挫折,乾脆就有一個網站把這些平台集合起來讓你切換,像電視頻道一樣,可能你切到 Netflix 正在播《怪奇物語》,切到 HBO 正在播《守護者》或其他⋯⋯當作在家裡轉第四台。
橘貓:嗯!聽起來不錯!(笑)
甜寒:突然想到還有 Festival Scope,如果有哪個大影展願意跟線上合作,有一些比較新銳或國際性的片就會開放給你看,就算沒有去電影節還是可以看片。還有譬如 vimeo 上,有些獨立的短片、長片會自己放上去,或是想投稿給公司或是電影節的人會放上去,我也會上去看一些比較新的片。
你說的自由到底是不是自由
(此時服務生端上硯拓的哈密瓜冰淇淋蘇打,所有人都被飲料童趣的外觀逗樂,而且一致認同符合硯拓的人設──孩子氣的食物品味。)
硯拓:這真的兒童到一個程度欸!
桑妮:太可愛了。
橘貓:這是棉花糖嗎?
硯拓:(趕緊轉移話題)啊對,我都忘了問你們,看片會快轉嗎?比如什麼 1.5 倍速⋯⋯
桑妮:不會。除非是要跳到某個段落,但這個就不算數了。
甜寒:應該說如果我不把它當成「看片」的時候會這麼做,好比一些做得很爛的動畫(笑),為了努力看完就會快轉,或一些實境節目,覺得有點無趣的話會跳著看。不過有些影集我會以電影的方式來看,還是會很嚴格執行一切要求。
硯拓:看來大家還是有某種堅持。根據昨天交上來的問券,各位現在每天看串流平台的時間至少一小時、最多三小時,但你們又都說這不影響你們進戲院看片的時間跟程度,我覺得這件事滿神奇的──在我的想像裡,如果一天花兩個小時在家看串流,一個禮拜又進戲院看至少兩部片,這真的是看電影看到在生活裡佔了一個不可忽視的巨大比例⋯⋯
橘貓:但其實我很久沒有「自主地」進電影院了,對我來說如果真的有什麼很想看的才會進電影院。搞不好 Netflix 真的有莫名其妙的替換掉一些東西吧我猜,因為想看的東西都在上面了。
硯拓:這種時候你們會怎麼切換?什麼情況下會去戲院看?除了試片,什麼動力會促使你們進戲院,即使知道兩個月之後就能在平台上看到?
橘貓:倒比較像是,有滿多片「如果我現在不進戲院看,之後可能也不會想看了」,例如春節的時候我一直很糾結要不要看甄子丹那部什麼《肥龍過江》,就覺得哇我如果現在不看的話以後一定不會看啊~ 然後後來我沒有看啦,現在就覺得天啊,我應該這輩子都跟這片無緣了,哈哈哈。
甜寒:我覺得就像橘貓說的,像看影展跑得很勤也是因為如果有一天它上了院線或平台,也不一定會去看。沒有到那麼喜歡,但又必須關心一下各大影展有什麼比較新的創作者。另外一點可能是比較傳統的,對技術設備的要求,比如李安、諾蘭的片還是要去電影院看,而且要盡量符合規格。
桑妮:我自己看串流的方式比較倒過來,很多人是去戲院看片比較挑,在串流平台上比較隨意,我反而是去影展時有一種自己在冒險的感覺,不會特別挑剔,但在家看影集前會先做功課,看哪個比較有興趣。
戲院在感官上對我來說,跟在家看影集還是差滿多的,畢竟你被關在一個小小的黑盒子裡,盯著大螢幕,有很多在家體驗不到的感官。尤其導演如果比較注重構圖或其他細節的時候,對於一個畫面,同樣的分析、同樣的結論你可能在電腦前盯著拉片也能得出,但那畢竟是做出來的一個、比較 logical 的結論而已,自己感覺上會不會有那麼大的差異?我覺得還是要回到電影院裡,那些設備提供給你的感官體驗。
甜寒:類似桑妮這樣,還是會想要跟電影有某種契約的感覺,一個必須要非常沈浸、充分調度感性和理性、而且被鎖在那邊的空間,是很多環境複製不來的。我甚至以前很堅持,在家看電影的話會把窗簾都拉起來,用投影機看,可是後來變成時間很緊,必須要看某部片的時候,就沒辦法做到這種程度,還是會用平板或電腦看。
原來愛進戲院的人都是享受被強迫的 M 屬性啊
硯拓:這也是其中一件有趣的事,我問你們在家看串流跟在戲院的專心度比較,三個人都聲稱在家看專心度一樣是 10,但其實我很懷疑這件事。我意思是,我們顯然都還是傾向「要進戲院看電影」,有一個沈浸空間或大家一起看片的儀式感,即使在家,還是盡量把環境弄得完善。我很好奇,在家觀看的 10 分,跟在戲院得到的 10 分,究竟是不是等值?還是說,所謂 10 分是當我今天作為一個評論者,我得分析、觀察美學⋯⋯即使盯著小螢幕看,也能得到一樣的成果,但進戲院主要追求的是作為「影迷」,而非「影評」的心理上的儀式感或享受?
桑妮:我的狀況接近硯拓說的那樣子。進戲院像是自願性地讓渡自己一部分自由的權利給戲院這個小空間,一方面也享受被半強迫地鎖在裡面的感覺。當你在家的時候,這一層契約關係就不存在了,所以即使下意識告訴自己好像應該專心一點,還是有些不可阻擋的因素讓你無法處在同樣的關係裡。
所以對我來說,兩者造成的效果當然不等值。如果在戲院看《愛爾蘭人》,就算我會覺得要一樣專心,可是那個專心得到的東西會不大一樣。像我有拉片的習慣,在家看可能就會,「欸,剛才那邊好像有哪個鏡頭從左邊擺到右邊,這個東西很有趣」,我想要重看一遍,於是暫停再拉回去。這樣的事情在戲院當然不會發生。可是在戲院不能做這件事不見得是壞事,就是兩個不一樣的情形帶來不一樣的結果,得到的東西也不一樣。
硯拓:你剛剛說拉片的習慣,你會連第一次看的時候也這樣嗎?
桑妮:在家的時候我會。
硯拓(邊吃咖哩飯)真的喔!所以你不會追求那個,第一次看的時候一氣呵成的感覺。
甜寒:剛才說的在戲院和在家觀影的 10 分,那個 10 分算是我給的「誠意」,類似一個還原。但其中還要考量很個人的因素,比如有些電影適合在戲院很滿座地看,或是在戲院少少人地看,有些電影適合在家,減少他人影響。現在的戲院文化,其實就連看影展,用手機的人都變多了,有很多會被周圍影響的因素,很敏感的時候氣氛隨時都會被破壞。
像柏格曼的電影,我那時候就覺得⋯⋯金馬柏格曼影展好痛苦,我覺得柏格曼倒適合自己一個人在家看,跟其他人看就會覺得⋯⋯很煩。像最近《我們的相愛時光》我也覺得自己在家看的效果很好,當初在家看第一次真不錯。還是有一些比較個人的觀影癖好。
桑妮:確實,有些電影在家一個人看,當你把自己跟從他人的關係割離出來之後,會有一種孤獨的自在感。在戲院黑盒子裡,有點像是自願強迫自己和他人綁在一起,也會對自己有一些約束,譬如想哭的時候想笑的時候,或我想要放聲大叫的時候,怕影響到他人而不敢這麼做,這個差別會對你的感覺造成或大或小的影響。
硯拓:那相對地有什麼片子,是你們覺得要在戲院跟一堆人看?
甜寒:像《台北物語》在戲院看很開心,還有大部分的喜劇片、恐怖片,跟朋友一起看的感覺很好。不然其他片我其實很討厭有人坐在我旁邊,就算是朋友,如果沒有親近到一個程度他們坐在旁邊還是會給我很大的壓力。
橘貓:我一直記得國中有個奇怪的記憶,那時候因為電影大部分算是一種社交行為,我跟一群同學去看了──要講出這個我都覺得很尷尬──《暮光之城》第三集,當我在戲院裡看到一個我覺得沒有特別好笑的戲,但所有人都在笑的時候,會有一種好像成功融入這個地方的錯覺。
戲院裡的體驗,像是一種言論的暴力
橘貓:另一個我覺得有趣的是,我記得金馬前兩年重放《不可逆轉》,結尾閃燈的部分給我一種非常詭異的感覺,好像進入一個邪教儀式的會場,看到一堆人很冷靜地,用一種看恐龍化石的心情在參加這個儀式,大家非常冷靜地在從事一個非常明顯不正常的事情,當你看到大家都是背影的時候,就很好奇大家現在心情到底是怎樣?只有我一個人覺得這樣不太正常嗎?(笑)
甜寒:那你看《高潮》有沒有這感覺?
橘貓:我還沒看⋯⋯
桑妮:趕快去看趕快去看!
甜寒:就也是你形容的這種,參加一個邪教儀式,大家一起在戲院裡心跳不已,散場再走出戲院的感覺。
橘貓:還有看完《1917》的時候覺得,這東西在戲院裡就已經有人會不喜歡了,何況是小螢幕,一定死更慘啊!一旦脫離黑盒子好像這個東西就不成立了。
硯拓:有到「不成立」的程度?
橘貓:我沒有看很多相關的知識,但就有一種感覺:它需要你跟它完全同步在一個時空跟頻率上。我不能夠有意識地切斷它,我在這個空間裡的角色是被動的。戲院跟家裡最大的差異應該就是,在戲院裡真的很被動,我不能操作它,能做的最多就是離開,但除了離開,沒有其他任何的選項。當你對這個空間無能為力的時候,你是一個參與者,而非一個能夠在這裡發揮自己力量的人。但在家就是看到無聊暫停一下,看到想睡暫停一下,去喝杯酒或幹嘛的。
硯拓:你覺得《1917》的特性讓觀者的無能為力和被動性更強烈,剛好也對應到在戲院跟在家看片的心態差異:被迫買票進去看,跟著電影踏上一段他們沒有辦法、也無從選擇的路途,這種感覺在家裡就很難被複製。
橘貓:要找到具體的形容好像有點困難,比如在家看《人類之子》就會覺得還好,好像路過了這個東西,但在電影院你是被丟進去的,就覺得啊好慘啊~現在怎麼辦啊~現在要離開也要承受很大的成本像是票錢啊,要從很多人前面走過去啊,被盯著看這樣。(平常如果別人走出去我也會一直盯著他看。)
桑妮:我一直覺得進戲院有點像是去體驗暫時臣服在一個君王面前的感覺。導演可能在電影裡放了一段講了之後你不想再繼續聽下去的辯論,可是在電影院裡如果你不選擇離場的話,就只能專心把它聽完,可以說是一種言論的暴力吧!
橘貓:我其實還是很懷念以前看電視的時候,不能按暫停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可能我的個性就是比較賤的那種,就是希望別人來告訴我這邊不能暫停。擁有太多權力的時候多少會有點輕賤這個東西的感覺,哈哈哈。電視時代很平等啊,你要馬看要馬走,有一種很對等的感覺。
硯拓:聽起來是,當我們越來越自由,你對於我們使用自由的能力反而沒有信心?
橘貓:這個比喻好像又太過嚴重(笑),應該說,以前看電視的時候,假如我要拿一杯水,就會跑著回來啊,因為我走了它還是繼續放,但現在不用,我只要按暫停就可以去慢慢倒水,然後哦加點冰塊好像還不錯。
硯拓:這會造成什麼不好的後果嗎?
橘貓:就變成它是我底下的分支,是我現在週六生活的一部分,是我的一個行程,我可以很輕鬆地調動它,但如果是我要「配合」這個東西的話就有點不同。
硯拓:你的位階變得比它高
橘貓:對啊這樣很無聊啊!怎麼可以這樣。
桑妮:有些電影會有那種,我們覺得很尷尬或很想要避開的場面,看到的時候很想遮臉覺得「天哪不要再繼續看下去了」,在戲院裡你一定要強迫自己把它看完──
甜寒:你可以用手遮⋯⋯
桑妮:對對,可以用手遮,可是你沒辦法完全阻斷感官,還是被強迫要接收它。可是在家可能會有一種想要暫時變成人物命運的主導者的感覺,我可以暫停,就不要讓它繼續走下去。
撰稿、攝影:蔡家嫻
編輯:張硯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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