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羅埃西亞狂想曲：一隻從戰火中走出的球隊

2018年7月14日，俄羅斯，莫斯科，盧日尼基體育場。一位看上去不怎麼開心的足球員在世界盃頒獎典禮上接過了獎盃，一一向頒獎人致意後，來到一位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的女性面前，與她擁抱了近半分鐘，這個令人動容得畫面被許多媒體捕捉了下來，佔據了隔日各大報章雜誌的版面。球員名叫盧卡.莫德里奇（Luka Modrić），是克羅埃西亞足球隊的隊長，那位女士則是時任克羅埃西亞總統柯琳達·葛拉巴爾-季塔洛維奇（Kolinda Grabar-Kitarović），三十分鐘前，克洛羅埃西亞才在與法國的冠軍賽中以2-4輸掉了象徵足球屆最高榮譽的大力神杯。

儘管這是一場令痛心的結果，但對於克羅埃西亞這個人口僅400多萬的國家而言，這趟在俄羅斯的世界盃之旅，儼然是一場奇蹟般的旅程了，這點，光憑總統那寫滿驕傲的神情便能看出。當然這也打動了其他球隊的球迷，賽後有人這麼說：「法國贏了比賽，克羅埃西亞則贏了人心；無論哪一方都應該感到驕傲。」

這趟不可思議的旅程從在小組賽以3-0輕取奪冠熱門開始。當時人們還不怎麼關注這支球隊，當全世界都急於討論阿根廷為何而輸之時，卻沒有人想過克羅埃西亞是如何取勝的。當人們真正開始發現這匹黑馬已是淘汰賽了，當時克羅埃西亞在對上丹麥的加時賽中獲得罰球機會，丹麥門將卻撲出了由隊長莫德里奇主罰的罰球，使克羅埃西亞無法在平局中改寫比分，平局便一直持續到了點球大戰。到了刺激的12碼大戰，教練選擇讓方才罰失點球的莫德里奇再次上場，這次，他克服了心魔，順利罰進，讓球隊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奠定了勝利的基礎，也完成了自我救贖。

與丹麥長達120分鐘的廝殺後，留給克羅埃西亞喘息的機會並不多，等待著他們的是本屆另一匹黑馬—地主隊俄羅斯。這場比賽也延續到了點球大戰，雙方僵持到最後一顆罰球才分出勝負，克羅埃西亞再次取得了前往下一場比賽的門票，他們即將遇上奪冠熱門—三獅軍團英格蘭。英格蘭在開局第六分鐘的定位球進球無疑震驚了克羅埃西亞，但憑著毅力克羅埃西亞先後在正規賽與加時賽中取得了兩顆寶貴的進球，就這樣他們逆轉了，他們打破了隊史最佳紀錄，他們即將前往足球的最高殿堂—冠軍賽。

然而這次克羅埃西亞沒能延續先前的氣勢，在冠軍賽中法國榮獲桂冠，克羅埃西亞則是敗居亞軍。儘管如此，克羅埃西亞一路走來秉持的毅力與不服輸的精神打動了全世界，這次他們的聚光燈沒有再被搶走，比起法國的二次奪冠，人們開始好奇一個人口僅400多萬的國家，一個曾經連淘汰賽都進不了的國家，一個被戰火蹂躪過的國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世界最高峰、走向人們心裡的?然而這個問題背後的答案，卻是許多球員、甚至許多人心中永遠的痛。

這一切還須從一次大戰後開始說起，當時彼得一世成立了爾後將更名為南斯拉夫的王國，然而境內多民族、宗教的狀況卻也為日後的內戰埋下了伏筆。二次大戰，軸心國入侵並分區佔領南斯拉夫王國。此時，南斯拉夫日後的總統及總理領導南斯拉夫共產黨並聯合蘇聯共同擊敗軸心國，在1945年宣布成立南斯拉夫聯邦人民共和國。然而前朝所遺留的禍根也沒有得到解決，從日後人們形容其「七國國境、六個共和國、五個民族、四種語言、三種宗教、兩套文字、一個國家」的這句話便可略知一二，這也逐漸深化了各民族間的矛盾，巴爾幹半島因而有了「歐洲火藥庫」的稱呼。

時間來到1980年代末期，時值東歐民主化浪潮與戈巴契夫上任改革之際，鄰近的南斯拉夫也受到了這波浪潮的影響，過往那些未被解決的民族與文化問題漸漸浮出水面，各個民族開始希望獲得自治權甚至獨立。從1991年的斯洛維尼亞十日戰爭開始，南斯拉夫遭受了近十年的戰火甚至種族清洗。十年的內戰間，也包括了克羅埃西亞戰爭，舉國生靈塗炭，而克羅埃西亞球隊中許多球員也是這場戰爭下的受害者之一。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隊長盧卡.莫德里奇了。在世界盃他聲名大噪後，一間克羅埃西亞的媒體曝光了5歲的莫德里奇牧羊的畫面，對於莫德里奇而言，也許那是他童年最愜意的時光。因為一年後，戰爭便開打了。莫德里奇被迫離開他從小居住的小村莊，他的父親被徵召入軍，祖父死於戰亂，他則隨著家人過著居無定所、到處避難的日子。其他像是馬里奧.曼朱蒂奇（Mario Mandžukić）與德陽.洛夫倫（Dejan Lovren）則是為了避難舉家遷移到了德國展開新生活，不同的是，洛夫倫家庭的避難申請並未通過，只好移居回克羅埃西亞。幸運一點的如伊萬.拉基蒂奇（Ivan Rakitić）則是在戰爭開打的前幾年便移居到了瑞士，但由於戰爭的關係，拉基蒂奇在成長過程中再也沒回到克羅埃西亞，無法與其他家人相見，他的父母也一直避談這場戰爭。

在被訪問到關於童年與戰爭的回憶時，莫德里奇表示儘管當時他只有六歲，但他記得的非常清楚且不願再提起，不過他也提到戰爭使他更強大，而莫德里奇選擇忘卻傷痛與逃避戰爭的方法就是足球。避難申請遭到退回的洛夫倫則負有同理心的說到現今敘利亞難民的情況，「我們必須給他們機會，他們也不想被捲入與他們無關的戰爭中，他們只能逃跑。」

2018的世界盃讓這段塵封已久的歷史再次被提起，至今這仍是許多人心中尚未結痂的一道傷痕。這段沉重的歷史卻也令人更佩服這支不可思議的球隊，而在賽後克羅埃西亞舉行了一場盛大的遊行來慶祝，舉國歡騰，球員們也一掃冠軍賽上悶悶不樂的心情、自豪地拿出銀牌與克羅埃西亞這個一路走來不易卻又使他們驕傲的國家一同狂歡。遺憾的是賽後前鋒曼朱蒂奇與門將達尼耶爾.蘇巴西奇（Danijel Subašić）宣布退役，然而克羅埃西亞的奇幻之旅卻將永存於人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