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一部厚到令人自我懷疑的歷史巨作。全書超過500頁,在我努力擠出時間下,還是只看到卷二結束,也就是哥薩克國的終結。然而短短兩卷,就已經道出,為何烏克蘭絕對是個值得認識的偉大國家。
倒不是因為烏國正在抵禦外敵,基於政治正確才這麼說的。由於烏克蘭離我們太遠,離一個地理、文化、歷史與意識形態迥異的東亞島國太遠,以至於我們甚少認識,如同我們認識英、法、美強權那樣,去認識如此重要的,一個位於歐亞交界的地方。可能也是因為,烏克蘭無法像那些帝國主義國家,把戰艦開出去,大玩海權遊戲──因為他光是周旋各個帝國之間,努力爭取屬於自己的自由生活就已精疲力盡──也因此,地球另一端的我們,對這個國家才會如此陌生。
由於本書內容詳盡且全面,從不同的角度可以切出各種主題。在下所幸立下一道題目作為主軸,試著讓這本書為我們回答:當今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歷史因素,究竟是甚麼?
地圖邊境的黎民:羅斯、瓦良格與斯拉夫
對於早期歐洲人來說,聶伯河根本是奇幻遊戲中的地圖邊界。這裡有著一望無際的平原,在視野看不到的遠方,不斷有各種凶狠可怕的蠻族「生成」,克里米亞甚至被傳為居住著牛頭人的半島。
在這個時期,烏克蘭這塊土地,數度易主於游牧民族之間,最後由斯拉夫人在此長期定居。但斯拉夫人並非這片土地的統治者,而是被一群從芬蘭灣上岸,一路殺到聶伯河的維京人所主宰。而這群維京人另一個名字,就是烏克蘭航母的取名典故:瓦良格。
這時必須提到影響這塊土地深遠的一座城市,也就是黑海彼岸的君士坦丁堡。這座繁榮的拜占庭城市,除了不斷輸出東羅馬帝國的文明,同時也是維京人劫掠的好對象。拜占庭學者為了搞清楚這群人到底是誰,問了原本就住在附近的斯拉夫人。後者回答,他們是「划船的人」,在北方的語言中,就叫做「羅斯人」。
這就是俄羅斯這個名稱的源頭。但這不是說俄羅斯其實是維京後裔。如同前述,地圖邊境的黎民是斯拉夫人,而羅斯人用武力宰制聶伯河周圍後,成為了統治階級,而拜占庭則稱他們為羅斯。
羅斯人最後出了一位賢人,是他打造了古羅斯的黃金年代,把原本只是可薩人(在斯拉夫之前的民族)打造的前哨基地基輔,建成位於北方的另一座君士坦丁堡。而這位賢人,同時被現在的烏克蘭與俄羅斯奉為民族英雄,他就是基輔大公,「智者」雅羅斯拉夫。
歐亞交界地上的黃金樹:基輔與雅羅斯拉夫
若把黑海譬喻為《艾爾登法環》的交界地,那基輔肯定就是那棵黃金樹,並且在接下來的千年當中,成為了所有「羅斯世界」必須爭奪的聖杯。
「智者」所打造的基輔,也就是古羅斯帝國的核心,其魅力之處在於,他移植了拜占庭文明與基督教,並成為羅斯世界中最宏偉的城市。順帶一提,把基督教帶到羅斯世界的,是雅羅斯拉夫的父親,弗洛基米爾大帝,這個名字後來成為了菜市場名,有「光輝統治」之意,澤倫斯基與普丁的名字都是弗洛基米爾
雅羅斯拉夫不但有有「智者」之名,還有「立法者」或「建造者」的美稱。他並沒有透過征戰,而是透過文明的建構,留下輝煌的遺產。其中包括基輔版的聖索菲亞大教堂。他號召抄寫員把希臘文翻譯成斯拉夫文,並收集大量經典,並藉著文化的力量,修撰名為《羅斯正義》的法典。
藉由教育與基督教的普及,雅羅斯拉夫讓長年以來,與拜占庭爭戰不休的關係化為和平。基輔大公也與歐洲王室聯姻,他的姻親除了拜占庭皇帝,也遍及瑞典、挪威、波瀾、匈牙利與法國,也因此獲得另一個頭銜:歐洲的岳父。
逐漸變成小羅斯:莫斯科的崛起
儘管雅羅斯拉夫建立了幅員遼闊的羅斯帝國,但在他駕崩後,帝國仍走上了所有古代君主國都得面臨的危機,那就是分封之下,開枝散葉的後代子孫互相殘殺。而基輔,如同前述,就是那個人人都想入主的黃金城。
然而,本該緩慢瓦解的帝國,卻以更殘酷的結局告終。所有的羅斯人都沒料到,基輔羅斯的榮耀居然就這麼刷地一聲,被蒙古鐵騎給踏滅。蒙古人打亂了羅斯世界的政治秩序,並促使了各公國的勃興。
此時有位雅羅斯拉夫的後代,從祖輩傳下來的領土中獨立,並且在蒙古治世之下,藉由與金帳汗國融洽相處,漸漸茁壯了起來,這就是莫斯科大公國的崛起。
起初,為了躲避蒙古人的怒火,後基輔羅斯的宗教、政治中心逐漸西遷。但蒙古人走後,又碰上了天主教與東正教的矛盾日漸升溫,使得君士坦丁堡必須嚴令「全羅斯」的都主教選擇東方的莫斯科作為駐地。莫斯科逐漸成了羅斯世界的領袖,而原本的聶伯河以西,則慢慢變成「內羅斯」、「近羅斯」或「小羅斯」。
在接下來的歷史中,烏克蘭的土地上出現了哥薩克人。為了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屬於自己的國度。哥薩克人縱橫於周邊勢力之間。最後,他們選擇莫斯科作為宗主國,以抵抗來自波蘭統治者。莫斯科作為東正教的新盟主,欣然接手了他們觀念中,聯繫到古羅斯帝國年代的「祖產」。
悲劇的自由鬥士:哥薩克與哥薩克國
玩過《世紀帝國》的人可能知道,哥薩克騎兵是俄羅斯人的特殊兵種。然而嚴格說來,哥薩克算是「烏克蘭」的特產,哥薩克人出現,幾乎等於烏克蘭國族意識的起源。
在15、16世紀之間,鄂圖曼土耳起取代了拜占庭,成為地中海與黑海的霸權。這個信奉伊斯蘭教的帝國有個麻煩,在於仰賴奴隸制度的鄂圖曼人,因為宗教因素不得不解放那些改信伊斯蘭教的奴隸,導致奴隸的需求從未停歇。這使得克里米亞的韃靼人不斷向黑海北部的大草原搜刮人力。
而那些從克里米亞的奴隸貿易中脫逃的人們,回到了草原,當起了保鑣、強盜,或兩者兼具。他們重返自由,並且協助草原上的人民抵抗來自南方的役威脅。
再後來,哥薩克人的指涉,加入了那些逃離農奴制的法外之徒。他們活在基輔、莫斯科與克里米亞的統治都無法企及的平原上,靠著農活、漁獵,與掠奪貿易路線維生。
此時的哥薩克人處於非常微妙的地位。此時的聶伯河中下游,正值波─立聯邦的墾殖範圍。對立陶宛人來說,哥薩克人的掠奪行徑固然造成了外交上的紛爭,卻也抵擋了克里米亞韃靼人的北擴。而哥薩克人的驍勇善戰,也成為立陶宛人抵禦莫斯科沙皇的重要力量。16世紀末,立陶宛人將哥薩克人納入軍事體系中,也開啟了哥薩克的紀元。
哥薩克人起初作為私人武裝,效力於王公貴族。後來他們成為議會批准的國家軍隊,憑藉著能夠洗劫伊斯坦堡的赫赫威名,並成為了獨特的軍事階層而受人尊重。只不過,哥薩克人一直希望取得一定的社會地位,然而這份悲願向來沒獲得允許。
哥薩克人並非一直都是聯邦的忠臣,他們發起過數次叛變,也遭逢無情鎮壓。在17世紀,哥薩克暴動終於發展到聯邦也無法處理的規模。這次哥薩克人居然跟南方的韃靼人聯手,迫使波蘭同意,將基輔、布拉茲拉夫與切爾尼哥夫劃予哥薩克人自治,所謂「哥薩克國」儼然而生。而這塊區域,恰好與波蘭與法國的製圖師,在繪製聶伯河沿岸的地圖時,所稱為「烏克蘭」的草原重疊。更不久後,哥薩克國也將以烏克蘭之名,為人所知。
在接下來的時間,哥薩克國擺盪於西方與莫斯科之間。如前述,他們認莫斯科為宗主國,但莫斯科並非慈眉善目的統治者。在沙皇的統治下,哥薩克國的自主權反而削弱了。另一方面,烏克蘭的東正教會,對於落入西方的天主教會掌握,一直有很深層的恐懼。然而也是來自西方的宗教改革,吸引了對於當時東正教會不滿的菁英階層。如此兩端拉利的拉扯,也讓當時的烏克蘭,逐漸以聶伯河為界,產生宗教、政治的分歧。
帝國的夾縫
本書卷三的標題「帝國之間」,實在切合烏克蘭千年以來的地位。對於所有帝國而言…無論是波蘭-立陶宛,黑海彼端的君士坦丁堡,南邊的克里米亞,北方的莫斯科。烏克蘭都是邊陲,是不同文明的交界地,帝國之間的夾縫。
這對台灣人來說,似乎能夠想像,卻又不能夠體會。台灣也總是在帝國的邊陲,然而太平洋沒加蓋,畢竟沒有夾縫的感受。
但正因為處於夾縫,才能建立不附屬於任何文明的文明。無論雅羅斯拉夫在打造北方的拜占庭時,有沒有想過這將會開創新的文明中心,但追求一個獨立自尊的國度,這份心願應該是確實的,甚至也傳承了下來。
行文至此,我還是推薦各位親自閱讀本書,儘管他真的很厚…而我本來是抱著讀課外書的心態入坑的,抱著至少寫點心得的心態完成這篇文章。《歐洲之門》的重點,以上沒提到的,肯定還很多,其內容繁雜浩大,我甚至不敢說掌握了正確詳實的輪廓。
譬如沙皇很愛基輔來的學士,講述古羅斯帝國與莫斯科的連結。文藝復興以後,基輔作為傳遞啟蒙知識的基地,受到莫斯科格外重視。凱特琳大帝愛用基輔學者,讓雅羅斯拉夫的歷史神話,深植於俄羅斯人心。更別提大戰、冷戰時的各種糾葛。俄羅斯那邊的歷史,也是另一個水很深的池。只能說本篇盡量達成點到為止,也算是為這個人,對於事發超過一年的戰爭,作了一些歷史知識的補充。
至於戰爭本身,希望野心家早些斷念。烏克蘭草原是屬於哥薩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