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涼如水,是披著春衫的溫度,妳說,臺北也濕濕涼涼的,是不喜歡的意思嗎?我想起那座封閉的胭脂盆地,在人世動盪以後,傾倒半生悲喜,漫漶成一條溫柔的河,紅塵滾滾,頭也不回的奔流赴海。
我不喜歡臺北,可我想念,就像我討厭我的人生,但不能捨棄自己,而今生所牽掛者,除父母外,皆在盆中,搖曳我夢裡的鄉愁。
深不見底的墜落感與寂寞從不排休,也不抱怨,即便跟著我,一點基本福利也沒有,他們仍然心甘情願、盡忠職守的為我服務,我脫口說了句「辛苦了」,鏡子裡的人點點頭,又搖搖頭,因為無法確認這是褒還是貶,我說,妳出來,我們換班。
鏡子裡的人拒絕了,果然夠聰明,而我不能打碎她。
其實我懷疑,二十八年前在木柵動物園被帶回來的女孩,到底是不是我?也許我一直佇立在林旺爺爺空落落的柵欄前,等待帶我回家的人,可以確定的是,至少有一個部分是掉在那兒了,而夢裡那雙牽我的大手不知去了何方,我只能在人生跟作品裡反反覆覆的迷途。
長輩說,如果有人問起,就說妳還好,不要撒嬌。我知道,所有他人的苦難皆不值錢,所以要慢慢學會自我調適,自我解嘲,乖,妳要學著做一個成熟的人,這句話的邏輯其實毫無邏輯,而我佯裝聽不出破綻,繼續在無人的路上走了好久;一路上,永遠找不到同行的旅人,而我手裡的燈幾乎要熄滅,影子也在瑟縮,有人在喊我,但是不可以回頭啊,他們說往前走,彷彿荒野裡還有個主控室,可是他們也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什麼,只是很頑固的相信,只要我回頭,就是百年身。
所思在遠道,可是遠方到底有多遠?十年,或者二十年的走下去,也可能就是一場百年孤寂,我們抵押了當下,交換未來,但說不定,這一生終究流當了,無法贖回,只能任由一部分珍貴的自己,在人世裡顛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