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他們的隊伍總算趕在天黑之前抵達三六九山莊,本來應該是開心的氣氛,卻因為前一團有人失蹤,氛圍而變得有點詭異,消息也不曉得是怎樣傳開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前一團的主要人員大多都已經下山,只剩下四、五個人留下來尋找,他們佔據在最裡面的幾個床位,低聲討論著可能的尋找路線。淡季加上天候不佳,山上目前也就僅剩下那幾人與慕天他們這團。
吃過晚餐,大家在床上整理裝備,等待凌晨出發攻頂。慕天的床鋪位在進門左邊的上舖,他一邊整理,一邊偷偷打量從七卡出發後就鮮少對話的雪瞳。她雖然不停整理東西,但偶而卻會像凝結般停下來,發呆幾秒後又再繼續。
「找不到的。」林飛突然像從床底下竄出來的筍子,一頭亂髮出現在慕天床沿。
慕天雖沒被嚇到,卻浮現一股怒氣,心想這人怎麼老是來糾纏他,還淨說一些奇怪的話,礙於他算是學長,也就不好意思不理他,假裝忙完手上的事情後,才隨意回道:「是喔。」
怎知這林飛竟不懂得察言觀色,一發現對方有回應,便像水蛭一樣黏了上來。
「那個人,估計被山精抓走了。」林飛說:「搞不好,已經死了。」
「噓!」谷慕天做出噤聲的手勢,然後斜眼看了角落的幾人,確認應該沒人聽見,這才正色說:「你別亂說。」
「是真的,」林飛這回倒是配合地放低音量,「你不是也看到了嗎?停機坪草叢裡的那個『人』。」
這話讓慕天感到為之一震,本來在阿翔學長的解釋下,他幾乎要告訴自己那就只是錯覺而已,沒想到林飛這一提,讓他的記憶又鮮明起來,甚至更加清晰,他幾乎能感覺到,草叢裡的那個人,漲紅了血絲的眼睛,正直直盯著他。
「那個只是他們的隊友吧!」慕天試圖想解釋給自己聽,手上的雞皮疙瘩卻非常誠實地冒出來。
「你不相信?」林飛說:「算了。」他說完便翻身回到下鋪。
慕天發現自己冒出了冷汗,心裡暗罵這林飛是不是故意要嚇他,慌張地用手擦拭汗水,抬頭之際卻與雪瞳四目對上。她的表情似乎在擔憂什麼,但兩人僅對上一秒即又分開,繼續進行手邊的裝備整理。她是不是也看到了什麼?
***
半夜又下起了大雨,一直到上午八點雨停後,登山隊看看時間,才讓體力較好的學員開始攻頂。阿翔、雪瞳、慕天被分到同一個小隊。然而慕天心裡開心還不到半分鐘,林飛就湊了過來,說社長讓他到這一隊,慕天心情頓時變得莫名厭惡。
這個小隊因為新人較多,速度也就慢了許多,但一路上倒還算順利,他們在下午一點鐘左右順利登頂。
四人在山頂散開拍照看風景,阿翔取出相機,準備叫大家過來拍張合照時,一團灰白的濃霧,迅速地從谷地竄上來,傾刻間,山頂已經被白霧所吞噬,放眼望去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看到自己,彷彿被白絲包圍的自己。
雪瞳發現看不到大家後,急急忙忙地喊出聲來:「學長,你們在哪裡?」
「不要亂動,先留在原地等待!」阿翔急喊,他心知這時如果亂走動,萬一失足墜谷就慘了。「大家保持說話。」
邊說話的過程中,慕天聽出來雪瞳與阿翔應該就分別在他的兩側不遠,他匍匐在地上,朝著雪瞳的聲音一寸寸前進。但逐漸地眾人也發現,林飛一直沒有出聲。
「林飛?」阿翔大喊。安靜了一陣子,除了霧氣飛騰的風聲,仍沒有人回應。他接著暗罵:「臭小子!跑哪去了?」
慕天想到林飛昨晚說的,心想:『該不會你自己先被山精抓走了吧?』想到此處他竟不自覺笑了出來,但馬上覺得不該如此,趕緊收起笑容,隨即又想到反正在濃霧中也不會有人看見,這才鬆出一口氣繼續朝雪瞳方向爬去。然而越爬他越覺得怪異,明明一直都能聽到雪瞳的聲音就在前方,卻始終沒有更靠近的感覺,就像是雪瞳也同時在遠離著他,更令他感到詭異的是,阿翔也同樣保持一定的距離在他身後。
慕天感覺過了十分鐘左右,卻依舊與其他兩人保持著相同距離,此時他不禁懷疑,此刻仍與他對話的,真的是阿翔與雪瞳嗎?他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麼,於是沈默下來。
「小天?」阿翔的聲音,充滿急切的關心。
「谷同學?」雪瞳發現慕天不再說話也跟著問起。
慕天不敢應答,依舊趴在地上,阿翔與雪瞳的聲音卻在此時逐漸往他靠近。
「小天!講話啊!」阿翔激動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感覺要能看到的距離,但卻還是只能看到一團團濃稠的霧在眼前飄動,慕天將頭緊緊包埋在雙臂裡,暗自發誓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他都不要抬起頭。
突然一隻手從雪瞳的方向抓過來,正好拍到他的頭,脆弱心靈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崩潰地大叫,但他沒忘記告訴自己絕不能抬頭。
殺豬般的吼聲,迴盪在幽幽圈谷。
但沒多久除了自己殺豬般的聲音,他還聽見了爽朗的笑聲,與小聲的竊笑,斜眼從手臂的縫隙看出去,濃霧已散去大半,阿翔與雪瞳站著一邊笑一邊注視著他。笑聲讓他不再覺得害怕,但他卻感到另一種難為情,又想把頭埋回手臂裡。稍稍理了一下情緒後,他才拍拍身體站了起來,說:「要被你們嚇死了。」
「我們才是吧!」雪瞳推了慕天的肩膀,好像因為剛剛的事情,反而讓他們變親近了。
「是啊!我看連山莊都能聽到你的殺豬聲,不知道的,還真要以為有人在殺山豬了。」阿翔說完又爽朗地笑了幾聲。
慕天看著眼前兩人,試圖努力忘記剛才的猜測,卻不禁仍皺緊了眉。他似乎還是無法斷定,眼前的兩人就是剛剛霧裡的兩人。
「不過,你沒事就好。」雪瞳說,表情卻顯得憂愁。
慕天看阿翔也帶著愁容,這才發現問題所在,說:「林飛呢?」
「不知道,霧散後就沒看到他,而且從怪霧一開始出現時,他就沒再出聲了。」阿翔說:「況且,這『霧』真的散了嗎?」他說完環顧四周。
慕天跟著也仔細環顧四周,濃霧已完全散去,這才發現所處之地根本不是雪山山頂,而是一處茂密的檜木老林中的一塊泥土空地,四周盡是參天巨木,光看樹幹直徑,少說也該有千年以上。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慕天驚訝地說。
「我不記得雪山有這麼大的檜木林,即使是黑森林也沒這麼大的。」阿翔說。
「學長,你應該有帶衛星電話吧?」雪瞳問,她晃晃手上的手機,顯然是沒有訊號。
這句話像是一道曙光,讓慕天與雪瞳期待著阿翔能像小叮噹一樣從背包中翻出救命的法寶。
然而阿翔越翻越裡面,幾乎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挖出來,但哪有什麼衛星電話。原來他們本來就打算輕裝攻頂,只背了小背包,裡面除了本來打算在山頂吃的食物與相機外,再沒什麼可用的東西。其他兩人也是,除了吃的與手機,因為白天才出發,他們連頭燈也沒帶。
正當三人陷入一陣沈默,忽然一團黑影從天而降,正好與慕天撞成一團使他跌坐在地,他霎時眼前堆滿金星,陣陣暈眩襲來,幾乎作嘔,然而他發現令他作嘔的不只是剛才的撞擊,還伴隨一股濃烈的腥臭。
「林飛?」雪瞳摀著鼻子靠近那團東西。
慕天撥了撥眼前的金星,試圖起身靠過去看,愕然發現剛剛撞上他的黑影,竟然就是林飛。他包裹在一個正好能裝下一個正常人大小的麻布袋裡,大概是因為撞擊而暈了過去,同時也因撞破布袋而露出上半截身體,仔細看他登頂時穿著的衣物都還在,只是外表似乎被一層暗紅色的黏稠物質所包覆,臭味就是從他身上發出。好像他剛剛跳進了一堆腐爛的屍體裡。
阿翔湊近過去,想要把林飛拖出來,慕天還想試著理清這怪異的情景,見狀正要出聲制止,卻已然來不及。阿翔一觸碰到林飛的身體,林飛便彈跳起來反抓住阿翔的手,接著用一隻手拖著阿翔就往樹上爬去,只用其餘一手兩腳爬樹對他來說居然絲毫不礙事,反而要比正常人兩手兩腳爬樹還要快上許多。
雪瞳與慕天根本來不及反應,阿翔拼命的掙扎卻無濟於事。一轉眼林飛與阿翔已竄入枝葉茂密的樹冠。
靜默幾秒後,一聲極淒厲的慘叫劃破天際。
一粒橡果般大小的東西從樹上掉落,慕天略微顫抖著走近撿起,發現竟是一截手指。他立刻反射動作丟了出去,心裡雖感到一絲愧疚,卻有更多更大的恐懼油然而生。
「學長他...」雪瞳緊緊依偎著慕天。兩人注視著樹上,生怕又有什麼東西出現,不敢移開視線半分。
窸窸窣窣的聲音從樹冠傳來,下雨了?
兩人很快就發現不是,紅色的雨點打在他們臉上,極度腥臭。
須臾,血雨傾洩而下,這血量,阿翔估計活不成了。
正當兩人擦拭完臉上的血,才注意到林飛不知何時已悄然站立在巨樹下,雙手看似軟弱無力垂下,兩眼翻白滿口鮮血,裂開了嘴對著他們笑,說:「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