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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前往北美館的路上,捷運站裡人流不再,深長的廊道,前後不見人影。量了額溫進館,人不多,彼此下意識地超前部署、保持距離。
還好,北美館夠大。
大到站在江賢二的畫作《比西里岸之夢10-07》前,恍若身在三仙台跨海大橋,凝視日落時的海面金光。大到《海岸晨星》帶來蘭嶼的飛魚群,在北美館濺出波光潾潾。而「金樽」系列,則是他長居之地的風光。我在北美館望向江賢二的家園,同時搜尋著自己的記憶。
但如此靈動的色彩,江賢二原本以為,不屬於他。
台中出生的江賢二,少年時為了追尋大師賈克梅第(Alberto Giacometti)的身影前往法國花都,後又輾轉前進紐約拼搏。人在異鄉的他,為的不是美國夢,而是渴望百花齊放的西方國度,能引導他挖掘出埋藏在最深處、無與倫比美麗的藝術的靈魂。那時候,江賢二的日常,總是在一間刻意封窗的屋子裡自囚般地作畫,試圖以最嚴苛的方式追尋內心之光。
要發現光,江賢二先遁入無盡的闇。他早期作品深沉憂鬱,畫《巴黎聖母院》不見聖靈救贖,一股凝滯的陰鬱在畫面裡揮之不去,彷彿百年來哀傷的人們將情緒留下,再也不出一方結界。《遠方之死》裡中西兩副棺材透露強烈的末路之感,後來的我們恍然大悟,結束是為迎來重生。
谷底無光,知名藝評家雖樂見江賢二幽冥煉劍,但也誠實地告訴他前方必坎坷難行,固執的江賢二果然迎來三十年看不見道路的孤苦。為了衝破混沌,他在半個地球間數次遷徙,而生命給他的禮物,是讓他再走一遭出生之地,台灣。
當江賢二戴著美式紳士帽回到這座小島,深夜暖暖的擔擔麵、音響裡流洩出的望春風、還有潮濕多雨的天氣,讓他憶起最初的自己如何被這塊土地孕育。他甚至在某一天想起與父親一起踏過搖搖晃晃的吊橋,緊張的感覺還在,那時他還很小很小,小得以為下一刻就能遺忘。然後江賢二走進了萬華龍山寺,他以為自己無所求,卻在香煙裊裊間,尋得了闌珊燈火。藝術家回台後的第一個創作系列《百年廟》,成百上千個光明燈在畫上閃爍。
歸家後的藝術家,從此,畫裡有光。
目前定居台東的江賢二,作畫不再封窗。現在的他不刻意為創作苦行,這幾年他的作品裡,有椰子樹、有衛生紙,鐵絲、顏料罐,還有誠實的自己。
離開場館前,疾管家又發佈了即時疫情。守護好身體,也守護好自己的心,如果有不安與困惑,也許我們都會在回家的路上,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