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諸君認為該打倒的,我多以為該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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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晚清以來,文學主要是乘著大眾傳播之風火輪鼓蕩起來的通俗文學,以及受西方浪漫主義影響而成的所謂「純文學」。
大眾通俗,流行的,只是新老各派鴛鴦蝴蝶、羅曼史、偵探、武打、羶色腥、小情調小呢喃,與政道治化、王制典章,遙若霄壤。浪漫主義純文學,則強調抒情、自我,不涉政教,無關心的美感,與《尚書》影響下的中國文學傳統更是儼若死敵。
講文學史的朋友們,《詩經》還略講講(雖然要把漢儒以降的詩經學笑罵了個夠),《尚書》基本上卻是不談的。論文章,歷代典制誥誓之類淵源於《尚書》之文體,更是提都不會提。
例如晚明,現在哪一本文學史不是大談公安派竟陵派如何獨抒性靈、反對摹古呢?哪一本不是亂扯資本主義萌芽、小市民階級勃興、王學左派如何狂肆以致人欲橫流、主情慕色之文大盛呢?
其實晚明文人結社之盛,莫過東林、復社。東林反閹黨,直聲震天下;復社幾社大會時動輒「以舟車至者數千人」。而他們就是講程朱理學,痛厭王學末流的。
所以陳子龍編《皇明經世文編》、張溥編《歷代名臣奏議刪正》、陳仁錫編《經世八編》。這些,不就是上承《尚書》的嗎?曹丕《典論.論文》講:「文章者,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晚明這些,宗旨正是要恢復這種文章,而血脈直溯於《尚書》。
士之用世,有志於天下,此為何等大事?復社諸君,倡此風於邦國淪胥之頃,又為何等胸襟?文章經濟,不徒為耳目之玩,又為何等宗趣?乃近人茫無所知,僅講一二畸人逸行,如徐渭、李卓吾之類;一二小品,如陳眉公、張岱之類;再講點市人小說、情色戲曲,便快然已足。這不是要笑死人嗎?其不能知《尚書》,不亦宜乎?
我向來與俗殊趣,在文學方面也是。一九八六年我編的《國史鏡原》(大陸版稱為《改變中國歷史的文獻》),就是遠循《尚書》,近參《皇明經世文編》、魏源《皇朝經世文編》。
我自己寫文章,也本於《尚書》。這個文章正脈,秦漢以後漸變。六朝把詩意之文看成文,而把不具詩意的稱為筆。唐朝古文運動,才重新界定詩是詩、文是文,讓文章重新回到《書》《易》《春秋》辭令褒貶的傳統去。
近代文風,雖大罵「選學妖孽」,不喜駢偶,但對文章的觀念,卻近六朝而遠於古文運動。
這當然也有西方的影響因素,特別是浪漫主義文學觀和周作人林語堂等人所理解的小品文。
使得民國以來論文章,不是上推魏晉,就是下崇晚明小品,強調自抒性靈,適志言情,把〈文賦〉對詩的審美要求:「緣情而綺靡」當成了一切文學的標準。
對古文運動「文以載道」則備致譏嘲,甚至詆為「非人的文學」,認為唯有打倒它才能發出自己的聲音,出現「人的文學」。
五四諸君認為該打倒的,我多以為該恢復。因此論文章,主脈仍依柳宗元所說,源本《書》《易》《春秋》以辭令褒貶著述為事:「其要在於高壯廣厚,詞正而理備,謂宜藏於簡冊也。」這樣的文章才能明道、才能經世。
但我也不贊成古文家嚴分詩文、反對駢儷的態度。事實上除了少數人(如蘇洵、曾鞏、方苞),文家多仍是詩文兼擅的。文章在詞正理備之外,亦能搖盪性靈,流連哀思的人也很多。
此理同樣也適用於西方文學。
西方詩文本亦二路,詩自荷馬以降,以敘事為主;文自西塞羅以降,以說理為主。
十六世紀的蒙田、培根,仍以說理見長,十七世紀才增加人物描寫,吸取了原本在敘事詩及戲劇中的辦法;接著又因報刊之出現,報上的文章不能太詞正理備,須有點閒適、趣味、個人脾性以應通俗之需,故亦因而產生了變化,如考萊即是。
但十八世紀文家,其文多在《評論報》《守護報》《旁觀報》《品評報》《蜜蜂報》《鏡報》上,可見筆調雖或以閒適有趣為調濟,內容大部份仍是討論政治、倫理、社會問題,跟周作人林語堂等人所理解的閒適幽默迥然不同。
十九世紀以後,文家兼體相資,說理與抒情相兼,如蘭姆等才成為趨勢。
依此以論文章,則一、中國文章之主脈仍應以褒貶著述為事,須詞正而理備。二、流連哀思,如詩那般,也是必要的,文與詩必須相兼。
如此說,看起來也沒有什麼,不過是一說而已。實則這令我兩邊都不討好。
我雖曾被列入2008年台灣九歌出版社《台灣文學30年菁英選.散文30家》,2010年又獲大陸首屆朱自清散文雙年獎。
但站在新文學的立場,上述第一項主張便讓我遠隔於這個新傳統之外,與一般散文家異趣,以致常有人疑我寫的只是「雜文」或「論文」。相較於雜文論文,他們認為自己比較高,是純文學。
學生張輝誠論我之散文,拈出「知性發揚」一詞來替我打圓場,說我散文有理性精神。講的,事實上就是我有一般人沒有的詞正理備之風。在我,則以為這才是正宗,別人都走岔了。
但我也不僅是詞正理備而已。我的文章,論學最多,乃明道之文,柳宗元之所謂著述也。其次經世,如歷年所撰報紙社論,任職官署時所為章表書奏、計劃典制等,遠宗《尚書》、近附《經世文編》,有補實用,不徒文勝。
古文家明道之文多,經世之文少,我略不同。再者是適志之文,我亦不少,感慨遙深,頗受六朝文之影響。與一般學者、散文家們也都不同。
不過,自負雖然如此,其實多不稱意。因文章以諭俗為主,不可能追求藝術美,多是信手,未經錘爐。忙成這樣,更不可能鍛煉。為求理解,也不免自污,灑狗血、跑野馬、綴贅詞(因為、就是、所以說,然而、不過、的了嗎等等)、簡詞彙、用熟語、談俗事、避眇思,等於畫了三花臉上戲,以博讀者一粲。
這是大眾文化時代的不得已。李白蘇東坡的文章,我未必寫不出,但他們面對的是韓荊州歐陽修,我又是什麼讀者?昔讀黑格爾哲學史演講錄,也這樣!那些講錄,都是學生的筆記。我不難也講得如黑格爾,可去哪找他那些學生來記錄?我在北大講《文心雕龍》等,記錄稿就看得令我懷疑人生,何況其他?
央視製播人員曾告訴我:他們設定的「百家講壇」觀眾,僅是中學生。我寫文章,意識中也有這樣的讀者群,久而久之,不免與之沆瀣,甚者積重難返。
在大學畢業以前,除非去作文比賽,我從不寫白話文。但寫古文亦乏訓練,只是雜讀雜擬罷了。在豐原高中時很受一些老師鼓舞,如楊樂水先生教我誦念,因聲求氣。他退休後還專程到台北來找到我,送我一部他鄉賢張惠言的線裝文集。
入大學後,淡江的情況與他校略有不同。其他學校,有些耆宿是傳承桐城義法的,如中興的王禮卿先生。國立編譯館所出《古文通論》等相關著作亦甚多,可見傳吳汝綸父子、姚永樸兄弟之緒者,社會上多有其人。
可是淡江並無古文家。雖有台大史次耘先生來開講韓柳文,但先生近視深,學生頑劣,大一時隔壁班編班刊,便畫先生講書而學生在台下看《花花公子》的漫畫自嘲。如此學習,效果可知。
不過從課程設計上,還是能體會出是有意讓學生打好古文基礎的。故大一除「韓柳文」之外,我們的國文課就是講林雲銘《古文析義》。
《古文析義》現在名氣遠不如吳楚材《古文觀止》,實則其歷史地位及作用都較好。林氏乃清初大評書家,有《莊子因》《楚辭燈》《韓文起》《四書講義》等。《紅樓夢》曾假借黛玉題詩,攻擊他:「無端弄筆是何人,作踐南華莊子因」,可見《莊子因》在當時的影響之大。黛玉刻薄,不以林氏解莊為然,但事實上這些文章家句法筆意之分析甚便初學。
此種文章家解莊之法,也是《莊子》解釋學裡的重要一派,開自宋代林希逸。清代以林雲銘、宣穎為最著,對義理的理解也很有幫助,更不要說文學了。
錢穆《莊子纂箋》謂林氏「頗能辨其真偽。上承歐歸,下開惜抱,亦治莊之一途」,講得就比黛玉中肯。《莊子因》《楚辭燈》《古文析義》均由廣文書局影印出版,顯示台灣那時社會上講習古文仍具勢力或市場,跟大陸至今雖大倡國學而此類書俱未傳播、僅知排印《古文觀止》者截然不同。
李爽秋師選用《古文析義》為教本,殆亦與此風氣有關,因為他自己並不是古文派。當時師大一系傳自章太炎、黃侃,乃是反對桐城的,所以後來李師在師大研究所開的就是「文選學」。他在淡江反而講古文義法,應該是隨順風氣。
《古文析義》是歸有光到姚鼐的過渡;《古文觀止》則大概是《古文析義》的一個節本,只選文,並不像《古文析義》有評有注有圈點有分析。
選文標準及批評觀點,林氏自序謂:「古文篇法不一,皆有神理,有結穴、有關鍵、有窾卻。或提起或脫卸、或埋伏或照應,或收或縱、或散或整,或突然而起、或咄然而止,或拉雜重複、或變換錯綜,亦莫不有一段派絡貫行其間。……逐句逐字分析揣摩,反復涵泳,遂覺古人當年落筆神情呼之欲出」。
我後來在《六經皆文》中對此書有專章剖析。但此處不必講那麼多,我當時剛上大學,也不可能懂得那些。只覺得它打開了一個跟高中國文課全然不同的視域,非常具體地教我如何讀文章寫文章,不似從前的國文教學多浪費在字詞解釋及名物記誦上。文章之美,皆可由其說解之中獲得指授。
這種經驗不是孤立的。
當時沈亮先生講《史記》,亦採用明代凌稚隆《史記評林》為教材。一年只講項羽本記、伯夷列傳、信陵君列傳等三兩篇。他身量短小,但氣盛聲宏,極飛揚跋扈之觀,叱吒嗚咽,若不勝其情。《評林》更是《古文析義》那套評文之法的前身。歸有光以後,講古文者多祧《尚書》而宗《左傳》《史記》,故林氏評文之法與這一大堆評《史記》的文家可謂桴鼓相通。
如項羽本記開頭一段:「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唐順之說開端:「不籍年月,一滾敘去,絕佳」。接著,利瓦伊楨說:「即敘世系,無一迂語」。但真不迂嗎?又不然,茅坤說:「籍紀中攬入項梁兩人事,錯綜而敘」。講項梁為何又扯上項燕?鍾惺曰:「此語亦見秦項世仇」。
你看,光這開頭一小段,細細體會,文法就可有如此多講究,研摩揣度之,當然大有益於文心啦!
大一學文章,就沐浴在這種略帶古文家氣息的氛圍中,具體從文學字句間體會文章該怎麼寫。許多篇章,中小學早已讀過,但經如此一讀一講,感覺便絕不相同。
後來我做文學批評,比一般只從詩入手或由西方文學入手的學者佔便宜,即在於熟悉這一段文章評點之學的來龍去脈。熟悉這一段,好處很多:
一、有益於自己寫文章。方今學者皆不善屬文,以呆板見長,不曉得即使學術論文也是文,應把它當做文學作品寫,古文家明道敘事之筆法便很可參考。我的論文,長處有時不在理據,而在說理之方式,文氣與文勢略勝。
二、知文章評點之淵源流變,才能明白中國人的文章學。吾國文章之學,主要是文體論,盛自漢魏,至明吳訥《文章辨體》、徐師曾《文體明辨》集其大成;其次就是以評點批識為主,興自宋元,明清大盛。且由論文衍至戲曲小說,讀一切書均採其法。
近世講文學批評史者,於此皆甚暌隔,對文體論已不重視,遑論評點!偶須談及,只能拿幾本小說,如金批《水滸》、毛宗崗批《三國》、脂硯齋批《紅樓》等來搪塞。
甚至還有許多教授以為評點是論小說戲曲獨有的方法。某年我在北大,出博士生入學考題,就發現所有人都只知小說評點而不知其他。
評點之學出於經學條例,《春秋》所謂屬辭比事、《尚書》所謂辭尚體要,經宋代經義考試之助緣,漸形成為一套評文方法,至明而廣為運用,用到小說戲曲上就要到明末了。這個淵源,從來沒有人搞懂過,我於一九八九年作〈細部批評導論〉才講明之。而我之所以懂這些,就跟廣讀《文史評林》《古文析義》之類書有關。
三、因文章評點之法本於經學條例,故觀察明清文章批評,可以發現它與經學的複雜關係。一方面,文家學習效法經典;另一方面,透過對經典的文學性解讀,文家也把六經文學化了。我二OO八年出版《六經皆文:經學史/文學史》就要講這一問題。過去研究經學史文學史兩方面的學者,均因不熟悉這一段,把明清經學和文學的發展地圖全畫錯了。
四、研究桐城派的人很多,但絕少人把桐城放入一個大的文評脈絡中觀察,故由歸有光到林雲銘再到方苞的流衍,也絕少人抉發。不知此,則由方苞到姚鼐之變,亦罕有人明白。
五、大陸八十年代才開始注意小說評點,台灣則於七十年代就因提倡「新批評」而注意到了,認為評點類似形構批評(Formalist Criticism)。但此乃不熟悉中國文章批評之誤說,妄加比附,到我才分清了彼此之不同。這種分判能力,由西方理論或比較文學入手者就不容易有。因此大一這些課程,雖然尚未令我成為一位古文家,對爾後的幫助卻甚大。
六、因讀古文、讀《史記》,所以搜羅到不少林紓、姚永樸、姚永概、吳闓生等民初古文家論文之書來讀,對桐城古文晚期發展,因而也略有所知。當時還跟同學書國符專門跑去商務印書館找林譯小說來看,是令人懷念的一段閱讀經驗。此外也讀了孫德謙《太史公書義法》等書。但孫氏和林紓等不同,他與張爾田較近,屬另一路,講劉向、章學誠的目錄之學。孫《古書讀法略例》、張《史微》《玉溪生年譜會箋》這一派學問,便是我因學古文而旁及到的。
大二又不一樣,由唐宋明清上溯六朝,主講《昭明文選》。用胡克家仿宋刻本,附孫月峰眉批。孫氏乃明末大批書家,故讀其眉批與大一時看《史記批評》《古文析義》自多相浚相發之處,但《文選》宗旨迥異於古文家,文章本身也很不同。
《文選》選文,詩賦獨重。六十卷中,詩賦騷七,其數逾半。其餘諸體亦咸以麗詞視之,謂:「陶匏異器,並為入聲之娛;黼黻不同,俱為悅目之玩」。故旨不在明道,尤不在經世,義只歸乎翰藻,也就是美文。
而六朝時認為文章要如何才能美,跟《史記評林》《古文析義》所說完全不同。你看昭明太子把文章之美跟音樂、服飾相提並論,就知道他重視的乃是入耳之娛和悅目之玩,故聲調要美、文采要麗,不像《古文析義》那樣講文意曲折,來龍結穴。
那時的好文章,如謝惠連〈雪賦〉、謝莊〈月賦〉,可說根本沒啥深意可供推求。不過假託梁王遊宴時降了雪,或曹植看見月亮升了東,就命司馬相如賦之、命王粲賦之而已。為文造情,托古為戲。整個賦的宗旨不過是:「抽子秘思、聘子妍辭,侔色揣稱,為寡人賦之」,以巧構形似見長。
但巧構形似者善於摹寫物象;著意聲調者,善辨宮商;而形文欲麗,亦遂令文章多行排比。如此美文,縱使沒啥深意,亦能讓人喜歡,何況其中畢竟還蘊含了六朝時人一種流連哀思的情調呢?由古文義法的世界,忽而轉換到此,令人心眼為之一豁。
當時系裡,於大成先生的書齋就叫理選樓,但給我們講《文選》的是申慶璧師。除聽課外,尚須習作,仿諸體體勢。我發現仿擬很能鍛煉筆性,又特地去買了本葛洪《抱朴子》回來一篇篇擬。
擬葛洪,除了鍛煉辭藻外,讓我發現了另一個問題:前面一直以六朝文跟古文對比著說。古文家是明道的,長處當然在於敘事說理。如韓愈〈原道〉〈原毀〉〈師說〉那一類,固然是議論,其碑傳墓誌亦多夾敘夾議或以議論帶動敘事,有柳宗元所說的辭正理備之風。六朝則或近於詩,緣情綺靡;或近於陶匏黼黻,以聲色悅人。
可是真正深入看,就又會發現魏晉以降的文彩浮豔之中其實另有一種說理傳統,如陳琳阮瑀的章表、徐幹的《中論》、曹丕的《典論》都是。
章太炎推崇魏晉文學,即認為它特長於名理。由此看,便知六朝非不說理,但說理之法不同於古文家。
我在二OO九年出版的《中國文學史》中說道:
「一般人見六朝辭賦之麗,均以為只是辭藻的堆積、對仗的安排、典故的穿插、聲音的流宕,內容也盡是吟風弄月、嘆逝傷春,殊不知六朝辭賦之價值不在此。要訣端在潛氣內轉。對仗推動著思理、擬喻幫助了說明,抒情的底子夾著議論與記事,不斷滾動發展。後世公文書、判牘等,直到晚清民初都還採用儷體,就是這個道理,它在析理敘事上有特殊的長處」。
所說即本於我之體會。我的文字,得力未必不在於此。
因學六朝,頗讀孫德謙《六朝麗指》等書(上述潛氣內轉一語即出於孫氏,某年北大碩士生入學考試時我曾舉以問諸生,也無人會答),偶自作,輒自喜。
張眉叔師見我如此,又好氣又好笑,覺得太雜太野,根本沒系統地學過,因此特為我開「六朝文」一課,用《六朝文絜》為教本。
師與成惕軒師都是駢文大家。惕軒師的《楚望樓文集》更是台灣作駢文的人主要學習範本,因為六朝體段如何用以寫現今事況,光學六朝或清人是不行的。眉叔師的文章則未刊刻,去世前自己把詩文稿都燒了,所以我無法在這兒舉例。可是他教我六朝文時,倒還常拿他為人作的壽序、傳誌等給我看,現身說法,告訴我如何化用六朝。
他比惕軒師更近宋四六。若仍以詩文來比擬,則六朝偏於詩多,宋四六偏於文多,可說是六朝文與古文兼體相資之結果。而我則以為這正是宋人善學六朝所致。經由眉叔師指授,我對六朝文章也才有進一步的理解。
後來我當然不像他們那一代,有許多機會仍去寫辭賦駢文等等。因而藝業久荒,只有像出版《書藝叢談》《飲饌叢談》這類書時自己用儷體作序玩玩;或像杭州政府運河申遺成功了找我寫〈運河賦〉;敦煌政府找我寫〈敦煌賦〉;朋友辦書院建碑林邀我作〈翰林書院記〉〈慶陽沁園春碑林記〉〈湖湘文化出版品展示館序〉之類。
今世文衰,如此這般,識者已云是黃鐘大呂,幸文脈之未斷矣。至於如古人般書碑作志,則,唉,我在南華大學時曾作〈藐姑射記〉〈成均館碑記〉〈無盡藏圖書館落成記〉等;離職後,或被棄不用,或已刻了石而被磨掉。學人招待所「藐姑射」,更被改名為「雲水居」,彷彿僧寮。文章壽世,不知該從何談起。
至於那些為報社寫的社論時評、在政府做官時寫的奏議條陳,九疇三策、金匱龍韜,不下數百萬言,更是連投石激水的效果都沒有,只如好夢消散於晨霧之間,夜,兀自去了。這時,想起眉叔師晚年自焚其稿的事,不勝悲涼。
一個時代呀,一個時代怎麼還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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