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前情提要:《臺灣靈異研究學會》,紅藍色為臺灣靈異研究學會的主色,工作室也如此呈現,歡迎大家從照片與文字一起進入「異世界」。
往櫺研究員還不習慣面對鏡頭,於是從萬聖節賣場內尋了一具假人骨,作為各種訪談用的替身。
在寸草不生之地,魔法是否就此現形?
穿著飄逸的圖騰衣裙,頭頂紅藍帽的往櫺,臺灣靈異學會創始者,是我此生遇見最像魔法師的人。「請進,請進,妳真的沒走錯。」他很清楚,在新北一處待都更的中間地帶,連車子也進不來的小巷裡,前來採訪的我們,肯定對屋外屋內都抱著極強的不確定性:「水,是正常的白開水,不是符水,這裡的神像、物件、娃娃都不用害怕,他們主要是我們的研究夥伴,危險的物件都已經移置別處的『收容所』。」採訪開始情境大概就像,進入一個密室逃脫空間,主題是靈異神鬼,而售票的解說員很認真地在解釋環境與遊戲規則。可其實真的沒有什麼雞皮疙瘩掉滿地的感受,跟著往櫺的聲音走,平靜很快取代了眼前的視覺衝擊。
學會的工作室裡,擺滿「物件」,大都是學會處理案件時的「小幫手」,櫃子上至高的娃娃,曾經參與過臺灣知名案件調查。
往櫺,裡裡外外,活脫是一個突破體制的證明:「我在比較壓迫的家庭環境下長大,家裡希望我琴棋書畫樣樣通,可升高中那年,我真的很想死,覺得人為什麼要這樣活著?只是,那時候站在高樓往下望,聽見一個聲音,要我回來。」提及自己走往靈異學研究的道途上,畫面滿是蒼疤。冥冥之中,也逐漸感知到自己異於常人的能力,可以看見魂魄,與靈體溝通,於是想在人世間試著研究能不能獲悉──關於死後的世界。後來進了大學,念了宗教系,往櫺跟諸多大學生一樣,本來滿腔熱情,卻發現所學有限。他其實想多研究臺灣宗教的亂象、信仰的衝突、原始文化對於靈魂的概念,出發點也是:「我認為,鬼魂前身就是人類,而眾多靈異事件就是在一樁樁遺憾之下發生,因此我開始關注社會和環境問題,參與議題行動。」不過就是在這樣衝撞的過程,認識志同道合的夥伴,臺灣靈異學會在2016年也就建成雛形。
當問起家裡人對自己工作的認識與支持度,往櫺說,母親因為較為保守傳統,所以其實沒有多做說明:「認識新朋友的時候,我們都說在做文化研究啦,實在是很怕嚇跑別人。」不過,靈異學的研究裡面,的確是包山包海的。從人類、文化、哲學、心理的學說出發,但也以物理、科學作為重要的研究基礎。當講述起組織核心的研究概念時,往櫺融會了許多知識背景龐大的論據與學派,其中關於那個大家都好奇的問題:「死後,究竟會去哪裡?」我們都知道至今沒有可以提供驗證方式:「但是在量子力學的概念裡面,有相關的說明,死掉的那個瞬間,腦中所建構的量子世界,就是你最終的去處。」就像是心之所向一般,在你的信仰中,你所相信的地獄、天堂、極樂世界、輪迴道的樣貌,就會引領自己的靈魂走往該處。真的非常懸乎,但聽起來相當煞有其事。
靈異工作者其實是很接地氣的,例如也是會喝雙纖XDD
鬼故事的誕生,源自於留落人間的遺憾
處理靈異個案,也是往櫺與其他研究員的工作日常。「很多作家、創作者、旅館從業人員都會來與我們交流。」有些人是因為死意堅決,但又帶著死後能支配靈魂的渴望前來求尋,有些就是來聽聽故事,汲取創作的靈感。但這其中,其實是非常嚴肅、疲勞的情緒勞動工作,更多的個案處理,都是破碎的人間絮語。「做這行,很煎熬,很糾結,我們拿活人的錢辦事,但是更站在鬼魂的立場。」相信大家口中所謂冤魂、厲鬼的形成,也是死前在人間未解的苦難與遺憾,因此並非以「驅趕」或「收伏」的做法來處理個案,而是認為靈魂如人,需要傾聽與陪伴:「如何與家屬溝通、與靈魂對話,在懸案中也要學會怎麼讓自己保持冷靜,判斷說真話的到底是人、還是鬼?」在我們聽起來,魔法師的工作其實需要十足社會化的能力。
採訪往櫺過程,大概也讓他十分糾結,因為在我們的探問下,他分分鐘都在評估敘述個案時的輕重。例如,到租屋處處理自殺案件大概已經是他們的家常便飯,委託人(通常是家屬)、屋主、以及自殺的靈體,大家時常在案發現場各說各話、各持己見,往櫺或其他研究員就宛如夾心餅乾一樣被拉扯。在自殺案件中,諸多家屬實在想不透兒女自殺的原因,然後現代版的通靈破案方法,經常就是帶著筆電、手機請求往櫺來向靈體解鎖帳密:「這種需求真的是不少,但我們也常常力不從心。」往櫺笑著說,沈重中也帶著百般無奈,他們不採用道士、法師「命令」靈體的方法,也不以求神供鬼的姿態乞求答案,只是平等的與靈體對話,就有一回,委託的家屬在現場歇斯底里的崩潰,對著空氣對已經自殺的兒子喊話,可過程中往櫺只聽見靈體給他的一句話:「不要相信他。」說到這,毛骨悚然油然而生,背後暗藏的傷痛,其實也難以再贅述。
採訪過程中,另一個往櫺(骷髏)就一直坐在身後,我們也會時不時轉過去跟他「聊一聊」。
回想起處理案件的過程,直搖頭的往櫺雖說著很想放棄,可我感受到還是清朗的聲音裡,很有力量。我以為他與組織成員們,扮演的角色就是有如跨界人靈世界的諮詢師,但其實遠遠不只。攤到他們眼前的只會有生生死死、窮途末路的問題,黑白兩道、各色人馬的委託人在窮極一切辦法之後,才會找上學會,「絕望裡的一線生機」說的就是研究員們被期待能夠給予的東西,可這樣的情緒負荷,你能想像嗎?
靈魂與紀錄,迷幻與激情
學會裡的研究員們,各司其職,除了發起人往櫺,大家都是在正職之外咬牙支撐學會的運轉,做著多數人難以理解的「靈異研究」,要說他們個個身懷絕技也不為過。有的研究員從大家最為熟悉的「淒厲」、「報復性」女鬼探討靈異事件中的性別壓迫,死前遭受凌虐、性侵的個案所造成的「女鬼現象」,又或者從如今也非常普遍的「寵物溝通」出發,擴延探討「動物靈」與其崇拜和信仰。至於往櫺自己,其一的主要研究便是以醫療大麻、死藤水、臺灣相思木種等帶有迷幻性質的「啟靈」藥物,來爬梳心智與靈魂,靈魂與生死之間纏繞不清的量子糾纏。「為什麼傳統的巫醫、薩滿會用迷幻藥為部落的人治病與溝通,當精神世界隨著死藤水的效應在血液裡痛苦的流竄,你可能抵達的是七彩的淨琉璃世界,看見最深沉的恐懼、絕對內心的自己,當你到過那樣的境界,到底靈魂對於生死觀有無改變?」往櫺大致簡述了這樣玄學的大哉問,接著,眼前這位魔法師跟我說:「這聊下去要八九個小時起跳喔!」果然傳聞中那種繽紛、流動、七彩的淨琉璃世界,禁忌色彩中揮帶而出的迷幻與激情,不是三言兩語可以交代的功夫。
心智與靈魂,靈魂與生死之間纏繞不清的量子糾纏,七彩的淨琉璃世界,你能想像嗎?
所以,怎麼樣的人可以入會這個神秘的靈研會呢?往櫺說,他們可是採用相當嚴格的審視標準,極為繁複的情境題測試,同時需要慎重地簽寫死亡同意書,以確保所有人在調查案件,或進行實驗研究時有承擔風險意外的認知。但如果可以,不管是自己或者別人,其實往櫺都不希望有人再走上這途。創辦以來,挫折只能說沒少過,現今學會面臨最大的困難,也就是如何安穩的保存研究資料,或者妥當收容從個案而得的物件,當然經費的緊促也是顯而易見的:「畢竟是玄學的內容,很難評估收穫是否可以符合研究價值。」他們自身可以看見、感應到靈體,但至今依然無法「捕捉」其形體或概念,即使嘗試過募資平台,也還不足以支持研究計畫的推動,「這條路非常飄渺啦,信者恆信,不多做強求,有需要的人就會來找到我們。」往櫺很爽快地做了一個小結,雖說自己大概也是個明白人,但頭已經洗下去了,實在也難以撤身。
如果說,一枝草一點露,努力也能被看見,那麼在靈學研究的年歲裡,最讓往櫺感動的居然也是來自靈體對他們的感謝:「我有感受過,一些靈魂真的很真誠地向我道謝,而且冥冥之中似乎也在幫助我,這應該就是籌運學會以來,最好的一件事。」其實聽起來,虛渺到難以成為他們至今還不放棄的理由,可是在他們種種「荒誕怪奇」的故事背後,仍有一股堅實的氣力推著他們去畫更大的藍圖。例如,在臺灣成立一個超自然的靈學博物館:「我們想要去探討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信仰中的靈魂觀是什麼,去收入各種巫術、儀式、工具、死亡的內容,臺灣的文化領域很多元,其實真的很適合做。」類似主題的博物館在英美其實也行之有年,聽到這我只能說,如果也算是一直在亞洲挑戰各種極限的臺灣,也有建成關於靈魂的紀存博物館,自己分分鐘都想買票進去參觀。
工作室往後走有個小長廊,燈光讓它顯得幽深,好似冥冥之中畫不清的藍圖。
在煎熬中創作,在信仰裡成就
最後,與往櫺聊起創作,我們一齊驚恐地發現,對話變得有些正常(?)這位,靈研會首席研究員,也是個默默寫著小說,害羞地暫時只想把作品放在電腦裡不公開的作者。在網上分享個案經驗時,細膩到一篇文章甚至需要反覆修改與編輯數週,同時他也教手鼓,認為聲音是一個明確的溝通媒介、能藉其散發出來的頻率,去接收、感知周圍的的訊息。再者,他也和個案一起作畫,畫裡面經常是恐懼的投射、天堂與地獄的想貌,諸如種種,其實也是他與那些還「活生生」在世的人物們,一同在煎熬的日子裡,更大膽、清晰地去認知與擁抱死亡,當我們以為諸多的超自然經驗,也許會是滋養他生活與創作的力量的一部分,其實不然:「靈魂們其實都更為脆弱,很難從他們身上得到力量,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想告訴大家,「靈異」的鬼魂問題,其實源於人,人的問題處理好了,魂也就更安定了。」不論你是佛教、基督教、泛靈信仰或無神論者,往櫺便是這樣的一個存在:他對生命的營創與同理,夾織在所有信仰中,與神鬼對話,與人靈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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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櫺也即將帶著臺灣靈異研究學會,加入方格子的大家庭,成為寫作的一份子,請大家敬請期待一下,這個不斷勸說大家不要怪力亂神,也相信科學,但也少不了靈異故事的專題,即將來獻。
採訪:盧薇伊&高名柔
撰文:盧薇伊
攝影: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