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內文有雷)
要多奢靡的人生才能把甘耀明的邦查女孩看了兩回。(知道邦查女孩小說厚度的人應該都會懂)第一回看完時心有未甘直嚷嚷必須再讀一遍,一放卻又是兩年才再度拾起。
以往覺得最鮮明的人物應是帕吉魯,繼承了殺鬼裡面帕的影子,社會化不全但滿身超乎常人的技藝,沒有與人連結的能力但能聽懂紅檜、聽懂七彩湖、聽懂山。這回反而覺得古阿霞才是最不可思議的角色,用想像力同理心和獨特的邏輯撬開一個個封閉的心,讓自閉的人開口、讓心死的人軟化、讓被社會遺棄的瘋子能再次訴說重新運作。
因為這正是近來不斷反覆受衝撞的懸念。一端想改變什麼,想善待人與被善待、想要世界更溫柔更多同理;一端是被社會現實趕向另一個極端,為求自己生存傷害他人乃必須,必須冷酷、必須設計他人、必須計算報酬。
我們的世代,面對怎麼教小孩、怎麼定義性騷擾、面對burn out、怎麼接納失敗、討論什麼是環境永續、怎麼賺錢生存…各個角落無所不在這樣的衝撞。理論上,無論選擇哪一種方式待人,往往會得到相應的對待,久而久之,物以類聚彼相濡以沫,沒有對錯;但人類在這個舞池裡擺盪時卻必然發生擦槍走火,無心傷害或被傷害,錯過或失落。故事裡有人就說了:「有時候我認真想,佛陀與耶穌是不是有精神病,才會幫人,正常的人都是自私的*。」
對,這些人都不是正常人。古阿霞說出口的話和聽者的反應真的太太超現實了。(「不是別人告訴我妳上輩子造業、這輩子要忍受,而是告訴我,你是有多麼有用、多麼堅強得能保護自己的孩子。」**)對,這其實是浪漫至極的故事,人與人、與樹木、與山林動物之間有著深沈的「不正常」的連結。但不,它不是童話,一路上不斷暗示這全都是一場告別,暗示人心終究存在惡意、樹林終將砍伐殆盡,傳統伐木技藝終將消逝、森鐵鏽毀、再有默契的心仍會碎裂。如同真實世界,沒有任何方法能阻止美好的事物逝去。
而我們只剩下故事。我們還能說不正常的故事。
*甘耀明. 邦查女孩. 寶瓶文化, 2015. p.114
**甘耀明. 邦查女孩. 寶瓶文化, 2015. p.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