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計程車是這樣:「運氣。」他看著前方的路況說。「運氣?」我下意識重複一次。「就是『阿達哩』啦,日本話的運氣、運氣啦!」他輕踩剎車,在紅燈前緩緩停下。車內空調有些冷,車外是夏日午後滂沱大雨;雨刷以光速來回揮動,時間似乎漸漸停止,清晰的擋風玻璃隔絕兩個次元。
「油錢、保險、稅金、保養……一堆錢要付。」他滿是抱怨,問題是我一直靜靜的看著紅燈,沒問他這些事。開計程車賺多少錢關我甚麼事?他有沒有妻子兒女八十歲老母,又關我甚麼事?「每天跑十小時,也賺不到錢,就餓不死啦。」司機強調「餓不死」這三個字。
關於「餓死」這件事,我很陌生;相較胃囊與口腔彼此的陌生還陌生。窗外以慢動作播放的流動車潮穿越紅燈,我不禁疑惑綠燈了嗎?揉了揉眼睛確認紅燈無誤:「違反交通規則的人還真多……」我想。閉眼聽著車上的廣播音樂,卻逐漸聽不出播放的到底是甚麼。從幾世紀前的古典,到上世紀初的爵士,接著各種派別的搖滾、流行,無調性音樂……直到我聽不懂的音符夾雜著白噪音,這是甚麼電台?
睜開眼,紅燈消失了,也不是綠燈。是一種不在光譜內,我無法明確描述的色彩,我強自鎮定說:「可以開車了嗎?」司機按下一個我不識得的按鈕,車身緩緩飄起,朝著雲層飛去:「今天阿達哩不錯,下雨、閃電、打雷,空中卻沒有塞車。」我不安的望向窗外,車身穿過烏黑的雲層,一輛輛的車子有秩序的飛翔著,也有我熟悉的太陽。但……兩顆?兩顆?「這到底是哪裡?」我極度驚恐的問。
「油錢、保險、稅金、保養……一堆錢要付。」司機依然重複抱怨。我忍住恐懼:「不好意思,這到底是哪裡?」司機從後視鏡疑惑看著我:「這是9號島嶼,18商時間,36邊城市……你不是要到72度住宅區,144疊站嗎?」甚麼?甚麼?我全身僵硬,扭動掙扎,冷汗沁濕了上衣,努力閉上雙眼,試著想起時間、空間與記憶之類的血肉。
閉眼時浮現白噪音夾雜著無法辨認的音符。時間不知流淌多久,當我再次聽見熟悉的音樂時,司機對我說:「先生,到了喔。二百四十元。」我睜開雙眼,是我熟悉的地點。那……剛才,剛才……我無法確定是不是夢,甚至我不確定我是不是我,我的意思是……如此真實,如此真實。
下車前,我想起司機說:「每天跑十小時,也賺不到錢,就餓不死啦。」我從皮包掏出一張整鈔遞給他:「不用找了,謝謝你。」司機收下紙鈔,掏找零錢說:「不用這樣啦,該找錢還是要找錢;反正餓不死……」
突然間,我很想認真問問他一個月收入多少,也想和他聊聊妻子兒女或是八十歲老母親。卻只見到遠方計程車再度飛起,很高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