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第一任國師與第一任皇帝面臨的不是人與人之間的戰爭,而是人與魔之間的戰爭,不知是何人打開了魔界的通道,一夜之間群魔傾巢而出,他們善於偽裝,人與人之間日漸不能互相信任。
而他們在偽裝之前,高等魔會先行打探此人生活種種,而低等的魔只是順著偽裝的想法,挖了他們要偽裝的人的內裡,披上他們的外皮,自然地,高等魔的偽裝令人難以分辨,而低等魔的偽裝太多破綻。
一時之間,許多人只能看看自家的家人是否生活習性驟變,或者有什麼詭異之舉。
眼見事態越發嚴重,國師在老家的地窖裡找了許久,找到祖先留下的手稿,連忙讓當時並非皇帝的朋友連同數人挖了石陣。
當石陣完成後,國師只讓大家離開一陣,一個時辰後再回去找他。
一個時辰之後,眾人再回去時,國師躺在石陣中,胸口插著匕首,血流向石陣的溝槽滲入地下,而國師早已沒了氣息。
國師的朋友平定了這場人魔之亂,自那之後受民眾愛戴成了皇帝,追封國師為國師,而國師的血脈成了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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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女手撐著頭聽著管事宮女說著過去的故事,壓下打哈欠的感受,卻讓本該隨著哈欠沁出的淚水盈滿眼眶,管事宮女一看,講得更是認真。
故事終於到了神女父親,神女父親的母親是個異族人,因此神女父親一頭銀髮,面容因混了異族的血脈,瞧起來俊美異常,後來她遇見了神女的母親,誰知道這神女的母親正是那時的皇帝養在外頭的女兒,後又爆發人魔之戰,神女的母親被高等魔給偷了外皮,魂魄只得寄居在一乞兒身上,待到人魔之戰結束後,當時的皇帝任了那乞兒為公主。
神女終於打起精神,接著說:「但世人不知,公主魂魄寄居的乞兒是男兒身,為了讓國師血脈延續,只得收養了我。」
神女找了事讓管事宮女先去忙,自己走到國師府的藏書閣裡頭去,嘴裡喃喃說著:「也不知二位父親去尋封魔石陣之謎是否尋到……」
走到藏書閣深處,一書架被陣法鎖住,瞧起來一本書也沒,但神女清楚這兒是祖宗們數百年來的心血,他們被認為有神的血脈,因此才能以陣法陣魔,這是普通人做不到的。
然而,隨著血脈與普通人的混和,一代又一代的法力接續,開始是以陣法連結自然之力方能啟動,與一開始的祖宗們直接能撕裂空間將魔趕回去的能力大有不同。
而神女便是國師尋回的神祇血脈,雖非出於他,但確實有神之血脈。
神女走到書架前摸了摸,隨手一拿,手上便多出本書,翻開第一頁時,神女仔細地看了看,只道:「祖宗們悲天憫人,而在我這不肖子孫看來,世人多欲,與魔本就容易相應,耗了多少祖宗性命才能保住他們?我也要如此?」最後像是自問,又像是感嘆。
數日後,八月十五日,月圓之日,都城大肆慶祝,身為神女的她,一早便穿上了國師府的衣裳,坐在軟轎上巡城,所經之處,無人不跪拜,沒人敢抬眼看她,就像看了她是洩瀆一般。
然而,經過城郊時,神女頭輕靠椅背上,本該無人抬頭的場景卻有一人直視著她。
神女終於感到有趣了些,朝他笑了笑,那人卻紅了一張臉,低下頭去。
下午時刻,神女回到國師府,當管事宮女替她拿下頭冠後,她終於覺得輕鬆了些,誰讓她是神女又是公主,衣著厚實是國師府的特徵,頭冠是皇朝的象徵,自是得承受一般人不能承受之重量。
躺在床上睡了一覺,醒來時管事宮女給她備了粥,神女喝了幾口便飽了,自己跑去藏書閣中,打開了藏在其中的地窖。
她進到地窖中一片明亮,只因這地窖的燈乃是燃了數百年的長明燈,是開國皇帝與海上民族交易而來的油脂,帶著淡淡的腥味,而她逕自走到地窖中的石陣中央,下一刻盤腿而坐,手在空中隨意畫了畫,她便瞧見了今早的那人。
看了好一會後,神女才知曉這人是皇后本家的晚輩,書念得不錯,人也和氣,近日皇后本家打算幫他跟朝中同派重臣的女兒提親。
「提親呀……」神女喃喃說著,眉目間有些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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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皇后本家送了兩人的生辰八字至國師府。
神女接過那寫著兩人生辰八字的帖子,看了一眼後,露出微微一笑,遣退下人後,她拿著帖子跑到藏書閣,到那無一物的書架抽了本書,隨後進到地窖中。
「我瞧見過……在哪兒呢?」神女翻著書說著。
「找著了!情人咒!只是、怎麼缺了頁呢?!不管了!」神女在父親的教導下已學了許多咒語和陣法,唯獨情人咒父親跳過了,記得那日父親只道:『這咒語妳現下還用不到,過幾年再學。』
神女拿著那人的生辰八字念著咒語,又念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空中閃現一道光,隨後消失,而神女知道咒語成了。
她走出地窖後,若無其事地將這帖子交給下人,口中說著:「同皇后本家說本神女算過,他們二人相剋,不適合做夫妻,另覓。」
翌日一早,神女想起昨日自己下了情人咒,儘管知道成功,偏偏不曉得會如何運作,正當她舉著筷子翻著米飯時,下人來報皇后本家的薛敬雪公子來訪,不知是否請他離開。
「不離開!請他進來!」神女一激動,話語飛快地說著。
下人愣了一會,趕緊請薛公子入廳。
而薛敬雪在外頭有幾分忐忑,他不知自己怎麼會想來這國師府,前陣子瞧見神女圓臉杏眼的樣子,坐在軟轎上有幾分嬌憨,可偏偏要做老成樣,總有幾分不忍,不知不覺也念著她數日……
還沒法子仔細細想,國師府的下人便讓他入內,下人亦同他說著:「神女正在用膳,您別見怪!」
薛敬雪一入廳,便見神女一人坐在大圓桌邊,雪白的手拿著筷子翻著米飯,瞧見他後趕緊將筷子放下。
「你用過膳了嗎?」神女問著薛敬雪。
「用過了。」薛敬雪道。
神女聽見薛敬雪的答案時有些失落,她本想跟他一起吃的,而薛敬雪瞧見神女的臉上有些不開心,便又說著:「今日吃得少,再用些無妨。」
神女一聽內心開心,讓下人去多拿碗筷過來。
這日神女換上一般人的衣服讓薛敬雪帶她出去走走,薛敬雪猶豫了一會後,帶著她去城郊路邊的茶鋪。
「你怎會想來國師府?找我?」神女問著。
「……是。」薛敬雪白皙的臉上露出一抹紅。
「莫非是我昨日駁了你與楊家小姐的婚事讓你不痛快了?」神女故做歉意的說著。
薛敬雪趕緊擺了擺手,急道:「不是,只是好奇神女為何巡城。」
薛敬雪這話讓神女愣了下,她想了想只提及:「國師外出,所有事皆由我代理,若沒耽擱,兩個月後便回來了。」
沒想到話一說完,天空降下雨滴,兩人皆沒帶傘,只能在茶鋪坐著,而茶鋪主人沒多收錢,給他們又添了新茶。
兩人聊了一下午,薛敬雪這才知曉神女隨皇帝姓,因為她算是公主所出,且國師本無姓,皆是上一任國師取名,因此神女名為邵梓蘭,然而這名字只有國師在叫。
邵梓蘭生性有些刁鑽,常惹怒國師,而國師一怒便會連名帶姓的吼著她的名字,整個國師府的人都已見怪不怪。
然,處了一天的薛敬雪聽著邵梓蘭說的往事,心裡想著:『要一個五歲孩童學習陣法和咒語,怎能不頑皮、怎能安靜?也難怪她瞧起來總是故意擺著臉似的,卻不知一雙眼睛都將心裡事說得清楚……』
好不容易雨停了,薛敬雪送神女回國師府時,臨別之際,神女抓住了他的衣袖問著:「你明日會來嗎?」
薛敬雪默了一會,隨後說著:「會。」
這答案讓神女滿意,面帶微笑地送走了薛敬雪。
而薛敬雪回去的路上摸了摸自己的臉,今日心裡總有幾分的不自在與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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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如同邵梓蘭所期待的一樣,薛敬雪為人端正,且性情溫和,卻非易擺布之人,偶爾兩人對些事情看法不同也是會吵嘴的。
這日,兩人去山上走走,沒想到兩人吵嘴後,邵梓蘭走得飛快,一腳踩到泥濘的地上,一雙繡鞋汙濁不堪,到底還是個大姑娘,看見自己喜愛的繡鞋髒了,嘴唇泯了泯,想著回去再洗,而薛敬雪嘆了口氣,趕緊拉住她,找到山中的小溪,讓她脫下鞋子,自己就著溪水幫她洗著鞋。
原本僵著的兩人這下又和好了。
還沒等邵梓蘭開口,她瞧見天色異變,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心想著:『莫非有人與魔接觸?』
薛敬雪將鞋子甩了甩,不小心將水花濺到邵梓蘭的臉上,正好把邵梓蘭給喚了回來,然而薛敬雪沒發現剛才邵梓蘭的異樣,只是扯著自己的衣袖給她擦臉。
「小姑奶奶,別惱了,剛才咱們說的話各有各的道理,我都給妳洗鞋了,那就此揭過吧?」薛敬雪語氣柔軟地說著,手上的動作也十分輕柔。
邵梓蘭點了點頭,露出燦爛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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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國師府後,邵梓蘭看著天色變化,心裡不斷地說著:『父親,我該怎麼辦?』她手指畫了畫,口唸口訣,發現自己二位父親正困在某處地幻境,掐指輕算,感應到的至少要再一月才能回來。
邵梓蘭整夜未眠,天亮時分,她進到藏書閣的地窖中,她心想情人咒能讓人一生一世相愛,能咒亦能解,偏偏缺頁的地方可能是寫著解咒之法,她翻了其他的書,瞧見了遺忘咒,能讓人忘記關於一人、一事或一物的咒語……
沒再猶豫,邵梓蘭念起了遺忘咒與薛敬雪的生辰八字,讓他遺忘有關邵梓蘭的所有事。
緊接著,邵梓蘭寫了帖子進宮給皇帝,她算出魔肆虐的方位,三日後將啟石陣,天色將會變化異常,屆時讓百姓切勿出門。
皇帝收到帖子後,急忙地到了國師府,邵梓蘭算是他的晚輩,他不想害了她的性命,急問著:「非得這麼急?無法等國師回來?」
「人心沉淪至快,一個月後只怕群魔橫行,舅舅莫忘了幾十年前的慘事。」邵梓蘭說著。
「朕只知單憑一人之力會耗掉性命,國師與公主兩人命繫相連方能飽下國師,妳一旦啟了石陣,朕如何向國師與公主交代?」皇帝沉痛說著。
而邵梓蘭嘆了口氣看著他:「舅舅只須向百姓交代,我任神女之職,儘管不願也不樂意,但天生血脈卻賦予我護佑蒼生之責,我也只能如此,多謝舅舅關心,請回吧!」
皇帝被邵梓蘭的這一番話給觸動,他們各有各的責任,相較一般人,他們有著權力,卻也要付出對等的代價,眼見無法阻攔邵梓蘭的決定,只得回到皇宮後,下令派人趕緊尋回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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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石陣的這日,邵梓蘭穿著國師的衣裳,厚重卻是層層的陣法防護,至少在她耗盡生命時能互助她的魂魄……
匕首刺入胸口的疼痛讓她冒了冷汗、鮮血流出的感覺讓她感到寒涼,她確實不願也不樂意……
隨著意識的漂離,她想起昨日送出的帖子,她算出楊家二女兒倒是適合薛敬雪,也不知他們未來會如何,不是算不出,而是不想算,只要是他的事她都想知道,唯獨不想知道的是他跟別人的事……
皇帝親自守在地窖外,聽到下人回報天色回復正常,他趕緊入內,將邵梓蘭從石陣拖出。
署名醫署官員會診,只道神女元氣大傷,能好好養著已是不易……
偏偏邵梓蘭挺了過去,一頭黑髮變白,少女姿態變成耄耋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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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找到與魔接觸的那人──正是先父輩流放至南方的兄弟,將其帶回都城後斬首示眾,而被魔傷害的百姓在國師府撫慰下放下傷痛。
正月初一,疲憊的神女被管事宮女扶上軟轎,她躺在上頭半睡半醒,管事宮女守在一旁陪她巡城。
紅色的喜氣她瞧不見了,她的生命已沒剩多少,五感近乎退卻,只知身旁有自己曾嫌她說話不有趣的管事宮女守著,她手無力的抓著她的衣袖。
城郊之處,薛敬雪如同頭一回瞧見神女那般直視軟轎上的人,他覺得內心有一股力量被壓著,楊家二女兒知書達禮,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他的伴侶不該是她……
當神女的軟轎離開後,薛敬雪佇立在人群中,他覺得自己臉上有著濕意,用手一摸才發現是自己的淚水。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流淚。
只是在人群散去後,抬著步伐去了國師府,他敲了門卻不知自己為何敲門。
而下人瞧見他後露出驚訝的神色:「薛公子,許久不見!」
薛敬雪面露困惑,他不知什麼時候見過此人,卻隱約的感到熟悉,只道:「國師回來了嗎?」
這似乎是一根救命的浮木一般,下人笑著說:「剛收到通知,明早就能趕回來了!薛公子若要見國師,明日一早便能見到!」
薛敬雪不知自己到底要追尋些什麼,他回去後一夜未眠,只等著天亮,似乎見到國師便能解開所有疑團。
孰不知,國師當夜便趕回國師府,他出幻境的時候,感知到天地的異動,知曉女兒出事,急忙地趕回去,當他與夫人瞧見女兒衰弱的樣子,仔細一探鬆了口氣,他漏而未教的情人咒拉住了女兒的性命,原本是想等女兒二十再與她說明,卻沒想到這個心急的丫頭照著書成了。
他巡著咒語的能量找到了薛敬雪,連夜將他帶回國師府。
「遺忘咒?這丫頭在作甚?」國師瞧見薛敬雪身上的咒語多了一道,終究忍不住困惑地喃喃自語。
隨手替薛敬雪解了身上的遺忘咒,這才讓所有事情清楚起來。
情人咒能讓人一生一世相愛,但只能讓有情人如此,其中一方無意自然無法咒成,且情人咒是前任國師以防萬一留下的,為了是讓啟動石陣的後人能有一線生機,石陣一啟耗得是一人性命,兩人性命相連,各自去了一半,生機仍在。
只是完成情人咒咒語外,還有儀式,需二人換血……
國師問著薛敬雪:「是否願意以性命相交?」
薛敬雪沉靜達道:「自然。」
國師帶著薛敬雪到一屋,地板畫著陣法,邵梓蘭躺在上頭,呼吸極弱,隨後國師劃開他二人手腕,將傷口疊合以布條捆著,只見陣法發出陣陣紅光,約一個時辰後才消失。
隨後,邵梓蘭的頭髮開始緩緩變回黑色,肌膚也回到原本的樣子。
等到邵梓蘭清醒後,見到自己的二位父親以及薛敬雪才發現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薛敬雪拿著藥碗給她餵藥,無奈道:「該說妳什麼?喝藥吧!」
邵梓蘭瞧見薛敬雪,知曉一切都圓滿了,心裡高興,一口把藥喝完,喊著:「父親!快!這是我駙馬!」
薛敬雪被這麼一吼臉又紅了,忍不住說著:「姑娘家矜持些!好歹也是我該求親吧?」
「不管!楊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想要你,我得趕緊讓我父親幫我把你給定下來!」明明還該喝藥養元氣的人,此時卻是活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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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神女成親,成為都城的一大熱鬧事,同日,神女任國師。
而原本的國師在他們成親當日毀去石陣,隨後在空中畫了一複雜的陣法。
二位國師職責交接之時,前國師說著:「之後魔無法現世偷殼,但世人需細細察念,唯有知欲卻不被牽著走時,才能擺脫與魔的連結,而這也是今後妳我與上位者須時時提醒世人的事。」
國師答道:「知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