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在手錶專櫃待了半年,她喜歡校調手錶錶帶時的作業,拿著小工具將手錶錶帶重新組裝,以符合客人的手腕大小。
這日同事與她換班,她換下了高跟鞋,穿上了攜帶著的平底鞋,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下午三點的時刻,似乎難找到合適的事情做。
想起日前朋友發來的文章,似乎提到附近有個文創區,許多人申請了相關補助在那邊設置個人工作室和展覽,林靜想了想便走了過去,在平日的下午,人潮不多,這時間點出沒的大多是學生,年輕的男男女女在日頭下走在一起,擦肩而過時,林靜聽見他們要去喝杯咖啡,口中抱怨著天氣太熱,對此她笑了笑。
走進老舊的社區中,看到斑駁的紅磚牆面,有的掛著小巧可愛的招牌、有的是加上了玻璃門掛上了牌子,也有門口擺著立牌,林靜在一個立牌前佇立許久,上頭是個沒聽過的攝影師的攝影展──白卿個人攝影展,這讓林靜有了興趣,立牌上的背景照是個日頭,因著周圍的藍天與雲朵,讓日頭瞧起來少了將人灼傷的炙熱,反倒是溫暖的。
林靜走進了白卿的攝影展中,攝影照片被放大掛在牆上,右下角顯眼處有著照片的名稱及解說,她特別喜歡當中的一幅照片,是一個男人的背影,清楚可以看到那人手上也拿著相機,微側的臉上可以看見唇角的笑意,而這幅照片的名稱為「朋友」,介紹寫著是他大學的攝影好友,兩人經常約著一起出去攝影,而這張是他不經意間拍下的。
因為林靜佇立在「朋友」這幅照片前許久,在展邊寫著筆記的白卿注意到了,他走上前去,說著:「妳很喜歡這幅畫嗎?」
「嗯,喜歡,這幅照片很真心。」林靜這麼說著。
兩人以此開始聊了起來,白卿有點家底,大學畢業後出國壯遊了幾年,除了是為了攝影外,也是想四處看看開拓眼界,林靜微笑地聽著。
白卿將自己的攝影作品及當時的一些文字記錄放到網路上,積攢了一些人氣候,有出版社的編輯找上了他,出了一本壯遊攝影的紀錄本,而這次的這攝影展與壯遊無關,是他這幾年的生活照片展。
聊了許久後,林靜覺得自己該離開了,只是當她離開前又折了回來,向白卿問起辦這麼一個小型攝影展需要的費用大概多少,儘管白卿感到詫異,還是看了編輯給他的相關資料。
兩周後,白卿隔壁的展區被租了下來,三個禮拜的展覽,是一個沒聽過名字的畫家──林靜,畫作被一一的搬入其中掛上。
「嗨!」來現場看看的林靜瞧見白卿主動地打了招呼。
這一剎那白卿也認出是前陣子聊了許久的女人。
畫展明天才開始,這天下午,林靜與白卿坐在兩個展覽外頭的長椅上,「為什麼辦畫展阿……也許只是想告訴這個世界有個叫林靜的女人存在吧!」伴隨著略帶自嘲的笑聲,這讓白卿意識到她說的話是真實的。
林靜說起了過去、說起了她怎麼開始畫畫、說起了她在這個畫展中有一幅畫作是她現在的樣子。
*
畫展在下午兩點開始,白卿在開展前被林靜邀了過去,看了一圈後,他佇立在一幅畫作前,一個面具被線條劃成兩半,一邊笑著、一邊哭著,白卿覺得內心似乎被摸著了,他原本有些不了解生活的樣子,可是如同面具本為一體,哭與笑並存,之前好友撥空來他這裡看了他的攝影展,儘管他說了不多,白卿也能隱約感受到他必須為了生活有所妥協。
這一刻,白卿總覺得要是這兩人相遇,或許會有些火花。隨後,他拿著相機拍著這幅畫。
林靜好奇地看了眼照片,借了相機以她自己的方式拍著,「我拍得更好。」語氣帶著淡淡的笑意。
一直順風順水的白卿在此時有些不知該怎麼處理自己的感受,他看了照片,確實。
林靜沒注意到白卿的沉默,只是自己看著畫又說著:「那也不代表什麼,我們的生命重點不同,就算一樣是攝影師,拍的也不一定相同。我的畫才是我、我的故事、我的意識、我的思考,而你的攝影有你的故事、你的意識、你的思考,當我看你的攝影展,所有的共同呈現促發了現在的我,還得跟你說聲謝謝!」
白卿這一剎那又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他的作品確實有人喜歡,但他沒想過自己的作品能夠讓另一個人去做些什麼呈現她/他自己。
「確實也是這幅畫──生活。」林靜笑著說著,隨後確認開展的東西一一到位。
這天,林靜的展門可羅雀,晚上白卿在自己的頁面放上了林靜的畫展和她的照片,漸漸地人多了些。
網路的聲音發酵得很快,初入職場的恐懼笑臉、穿高跟鞋磨破的後腳跟、一杯給自己打氣的咖啡、生活中的面具、破碎的心、繪畫的日子不分晴雨、想笑就笑、薪水……
在為期三周的畫展的最後一天,林靜問了白卿有沒有哪幅畫他喜歡,可以送他。
「生活。」白卿喜歡。
「嗯。」林靜笑著回應。
也是這一天,白卿的女友也來了,一身風塵僕僕的樣子,唇膏的顏色有些脫色,頭髮儘管梳得整齊,整個人的疲倦已經不是化妝就能遮掩住,沒換下的制服看出她是個空姐,卻有著傻氣的性格,儘管極力掩飾,但林靜看出了她的不安,主動與她攀談交好,兩人互相留了聯繫方式。
*
編輯偶然與白卿聊到下一本攝影書的方向時,白卿說他想緩一陣子,不過如果出版社有考慮圖畫書的話,也許林靜是個不錯的人選。
這突如其來的推薦,讓編輯找上了林靜,合作了幾本童書繪圖以及書籍插畫。
而一陣子之後,白卿的女友拿著手機選著圖,越選越苦惱的她問了白卿,「靜靜說她畫了太多,問我有沒有喜歡的,可以寄個幾張給我,快幫我看看!」
「我看看……」半夢半醒的白卿打起精神,他的女友剛回國,時差還沒調好,兩人作息有些接不上,但身為男友必須振作陪伴……
白卿看著那些畫作的圖片,想了好一會才說:「妳跟她說我幫她賣畫,以後她的畫就交給我。」
白卿的女友訝異地看著他,吶吶地說著:「你不能坑她啊!」
白卿聽到自己女友的話也訝異地看著她,震撼地反問著:「我像是要坑她嗎?!」
「有些!」
「沒有!」
*
白卿休息沒怎麼攝影的這段日子裡,開始把林靜的畫作給推了出去,一到兩年的時間裡,林靜的畫逐漸地被人收藏。
而白卿也才理解林靜這個人本質有些濫好人,只是過去的事讓她變得有些冷,可只要有人能突破了她的防線,濫好人的樣子就會攤在那人面前,而自己身邊的女友便是一個例子。
林靜不幫人畫畫像,唯獨幫白卿的女友畫了一張,有些俏皮,但眼神的傻氣如實呈現。
在合作的第三個年頭,白卿想幫林靜出本畫冊,讓她畫她想畫的──關於她想說的事。
這讓林靜思考許久,起始作畫的那天,已經是這個建議之後的一個月。
她畫了三十幅畫,三十篇記錄。
『始於在人群中感到孤獨──儘管我們與人肩並肩行走,我們都是孤獨的,笑著孤獨、哭著孤獨、沉默著孤獨……』
『終於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的笑臉──其實,生命再無趣、再困頓,自己始終陪伴著自己。』
九十套的畫冊,林靜和白卿各自留了一套。
*
這日,是林靜在這份工作的最後一天,她要走向新的生活方式,如同畫冊的最後一幅畫,她明白自己是自己最好的陪伴者。
高跟鞋、制服、滿是手錶與飾品的專櫃。
換班的同事帶了杯咖啡給她,跟她說著:「會越來越好的!我喜歡妳的畫!」
林靜開心地笑著,她記得同事拿著她的畫冊,在她手裡塞了一支金色的簽字筆要她簽名在內頁上,而她也簽了。
離開前,她與一個男人目光相遇在上下交會的兩邊的手扶梯上。
「我離職了,再見。」林靜笑著說著。
「……再見。」那男人說著。
『謝謝你帶我進入我現在的世界。』這是林靜沒說的話,她知道對方沒在意過,也許曾經某個時間點,兩人在情感上有些交會,但始終沒能走到一起。
走出大樓時,午後的陽光仍然強烈,撒在林靜的身上時帶著暖意,她知道自己會越來越好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