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克蘭樹、欒樹、美人樹、菅芒花的季節。在前一日(10月1日)的捎來步道暖身後,今日前往位於八仙山森林遊樂區中的「佳保台山」。沒有預料到的是,中秋連假入森林遊樂區的人數過多,園區內的停車位在上午八點多即客滿,所有後來的人,都只能將車沿線停在路邊,在入口處等待接駁車。這一番等待,又耗去不少時間。接駁車又只行駛到第一停車場。佳保台山的起登處,則是要穿過第二停車場後,繼續往上穿過靜海寺。等到正真開爬,已是中午時分。所幸秋日的中海拔山,是相當涼爽的。
八仙山,日治時期名為「八千山」,與太平山、阿里山為當時的三大林場。前一日偶然經過的松鶴部落,留有昔日林場繁華時期的遺跡。猶記多年前曾至車埕林班道,當時依稀知道,台灣曾經有過輝煌的林業歷史。林班道設立的解說館,僅記載著如何將砍伐下來的巨木搬運至平地。
似乎多是如此:這些解說館只能提及技術層面,至於背後的歷史軌跡,那些與帝國政權糾葛的血淚斑斑,不同族群與環境生態的互動牽連,往往得依賴有意識者自行挖掘/察覺。
因此,當意外得知松鶴部落的林場遺跡,與八仙山森林遊樂區的前身,心裡後來浮現的,是泰雅族人與日治林場開發的關係。說開放也許是太客氣,我相信也有不少是「討伐」。在高俊宏所著之《橫斷記》裡,他提到舊太平山林場的歷史:
「眠腦(Minnao)是泰雅語「林林蓊鬱」之意,也是泰雅族溪頭群(Mnibu’)的傳統獵場,日殖時期則成為總督府營林所管轄的舊太平山林場……透過密集的網狀森林鐵路,源源不絕地將深山老林裡的檜木運送下山。……眠腦豐富的檜木資源,早已引起日方的覬覦。1908年總督府即已派出調查隊,針對原住民部落、森林、水文與礦產等進行調查。1909年,溪頭群的前山五社與日方達成和解……1912年,日本組織討伐隊,鎮壓經常「作亂」的溪頭群馬諾源社,同時一併佔領四季社與埤亞南社」( 99-101頁)。
妥協與「作亂」,殊途同歸,皆被「約束於日方的控制之下」(《橫斷記》,101頁)。雖說高俊宏教授所記載的是太平山林場,但曾為林場的八仙山應該也有著類似的情況——畢竟,這裡可不是「無主地」(terra nullius)。在午餐時無意間聽到餐廳老闆的一句話:「我們在這裡已經好幾代了」,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或沒有被記錄在「觀光景點」的,是泰雅族與「國家」權力的戰爭。
雖然入園的遊客相當多,但來爬山的則稀少。園區內設置的步道,適合一家老少出遊(在排隊等接駁車的時候,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家庭出遊)。我們因為時間的緣故,沒有去走。
昨日已拜訪過谷關七雄之一的波津加山步道(起點),在八仙山森林遊樂區中,有另一座谷關七雄——八仙山主峰。佳保台山則被稱為谷關三雌之一。哪天可以來個「谷關酷兒」,也是不錯啊。
可能是因為開爬時間距離吃完早餐有段距離(包括沒有預料到要等接駁),開爬沒多久,小孩就開始怨聲載道,一路喊餓、不想走、爬不動。負能量比上一回爬帽子山要高出許多。下次應該要確認不要在「開始要肚子餓」的時候開爬。
雖然我自己發現,爬山進行的時候並不會特別留意到肚子餓或渴,可能因為所有的心力都放在爬山本身。但是,小孩就是跟我活在不同的星球啊(攤手)。
不同於帽子山的木棧道,佳保台山的一路(碎)石徑與原始路徑,甚至有多處對身高較小的孩子來說,必須手腳併用,是名符其實的「爬」山。一路上陪伴我們的,是叫聲像壞掉壓縮機般狂妄的蟬鳴聲(並非低海拔/平地熟悉的蟬聲)。
為了處理小孩一路的怨聲載道,上山的時間耗掉比預期的多。大兒子一度睹氣說不想爬,惹來媽媽一陣怒火:「你可以喊累,要休息,可是一旦上了山,沒有不要爬這件事」。
在山上,除了身體不適生病,沒有睹氣不爽就不爬這回事。不過,一路Z字形的上坡,真的會讓人有股「有完沒完」的咬牙切齒感。在返回台南的路程中,室友與小孩聊起爬佳保山的心得。其實孩子們都很喜歡,異口同聲說以後還要爬山。但至於不要怨聲載道這件事可以持續多久、記得多久,就不得而知。
半途中也遇到不少長軰下山,真心覺得佩服!也有一家三口像在跑障礙賽,一路好像什麼也沒帶就越野般的衝上山又衝下山(我的老天爺,他們到底怎麼辦到的?這到底是什麼鍛練?)
山窮水盡疑無路,然後就突然到山頂了。山頂的地面,舖滿了落下的二葉松葉子,這是我從來沒有踏過的觸感,像踩在很厚的羽絨被上,腳底的壓力全都被葉毯給吸收。但當我以為這就是終點的時候,看到指標,才發現「喔不……」
人的意志力是很不可思議的動力。意志力可以撐住你,讓你走到預訂的目標。不過,一旦目標完成後,它就像水蒸汽一般飄散無蹤。室友原本打算再走一點點八仙山主峰,但我的意志力已經用罄,庫存是零,即便主峰的路就在眼前,就是使不起勁再走。
佳保山的終點,還要再往右方繼續走。這一段的路徑,又跟上山時完全不同。後來室友跟我解釋,我們是走在山稜線上。上方的風如浪,沁涼但呼呼作響(其實停下來休息的時候就會冷,我因為懶,沒有把帶著的風雨衣拿出來穿,就在脖子上圍了一條備著的毛巾,頓時像冷氣風口被塞住,身體的熱氣終於不再外洩。脖子後方真的好神奇呀)。「走風的人」,不知是否就是如此?
才拍完指標,一轉頭,三個人全都不見蹤影,徒留我一人。一開始有呆住,到底路線在哪?
這裡以二葉松居多,不知是否為後來人造林的成果。帶孩子爬山前,我們一起看完了林務局的紀綠片《
森林護衛隊》,對於這山林步道的維護,在內心感謝這些巡山員。但巡山員更複雜的議題,在此先不談,可參閱沙力浪的《
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
在山稜線上,聽到有一個家族也來爬佳保台,一路上阿公時不時發出「獅吼」聲。到底是因為想要告訴其他落後的家人「我們在這裡」,還是有其他用意,不得而知。而在休息的時候,遇見幾組已登完八仙山主峰步道的山友要下山。其中有一組年輕人,看到佳保台山就在前方不遠處,決定也去踩個點,手機的音樂擴音開得連我都聽得很清楚,就這樣一路流行音樂大放送的去又回來。
在開放山林後,我有時在想,我們對於「山」的素養,似乎沒有一併被培養起來。也許因為我比較沒膽的緣故,對山林始終是抱著敬畏的心態。所以我也不太喜歡用「攻頂」這類的詞,山不是被人類拿來「攻」的,他不是等待被「征服」之物。我喜歡孫大川為《用頭帶背起一座座山》所寫的推薦序中的一段話:
它不是向外的宣示,而是向內的填充,讓我們有機會擺脫「空心人」的虛無和偽裝(5頁)。
爬山不是為了要征服/展示人類的力量(夠了,真的),而是「向內的填充」——無論是對山的歷史軌跡、對環境生態認識也好,「向內的填充」都是每一次入山帶來給我們的改變。我在想,有沒有一種可能,即便是攀登了數不完百岳的人,內心仍然是荒原曠野?在八仙山的紙本簡介中,寫有如下的提醒:
范欽慧與陳維霖,也有為了「寂靜山林」的宣導,而出了一本繪本:《
寂靜山徑的呼喚》。期待我們每一次的入山,都能深化我們對山的素養。
上山的紀錄。到山頂指示牌後又走去佳保台三角點再折返至指標處,但距離好怪⋯⋯我一路走來走去有到3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