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若我們的文化被消弭,香港人這三個字將成歷史。所以今天想要談的,是本土。香港文化。什麼是本土、什麼是香港文化——這些大概在雨傘以前也甚少被討論,然而走到今天,不管是街頭抗爭、黃色經濟圈,還是怎樣的行動,我想已漸漸與本土融和。在找尋關於本土文化的答案時,偶然看到一個名為我「友」主義的平台,說支持本地職人發揮想像、實現夢想。帶著好奇點進了網站,某句標語吸引了我,他們說,天地之大,擁有著任何興趣,都能找到志同道合的同路人,所以能聚在一起就是「友」。友,可以是朋友、親友、聚在一起的某個群體,又或是,單純對香港留有熱情的人。我想這年以來,香港人該是最能感受這個友字的一伙人。
而說起來這個訪問的源起,純粹就是我喜歡這個字,所以想要聽聽他們關於堅守香港精神的說法。所以就有了某天我在他們的辦公室,與「友」啤酒一整個團隊
[1] 外加本地插畫師JT以及研究香氣的設計師Xavier 的這番對話。
Photo Credit/「友」(YAU)Facebook 專頁
香港文化
「是一種精神。」 JT道:「人們常說本土如何代表香港,那我想香港人的那種拚搏的精神,是其他地方沒有的,是種獨一無二的存在。那也是我會到訪不同社區,以插畫的形式紀錄一些人和事的原因。因為那些才是能完全表現本土精神的文化。」
很多時人們會覺得藝術與社區的距離好遙遠,但藝術本來就發生在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呀,JT如是說,例如這個計劃裡我的藝術就是酒吧裡的壁畫,這些畫作是不需要到展覽館什麼的才能看到,而是說吃一頓飯就可以感受到,其實自己與藝術之間的連結是可以很近的。
「事實上,這也是我一直在做的一件事——發掘每一區的特色,嘗試找尋屬於香港的味道。」Xavier說,JT用的是插畫的形式紀錄,而自己則是以香薰等的方式,在走訪香港各地以後,從該區的物件、環境等等找出那些構成香港的氣味。因為氣味本來於不同的人而言,便會有不同的感受,故他希望能辦到的,是讓人們聞到那些氣味,從而回憶起那個地方屬於自己的故事。
「例如油麻地,果欄裡新鮮水果的香氣、夾雜掉落街邊腐爛的果皮、附近舊藥材鋪、馬路上的灰塵等。又例如中環,是比較鮮明的味道,商場的冷氣、人們的香水、汽車的廢氣、銀行金屬的味道。這些種種加起來才是屬於這個區的氣味。」
我皺著眉聽著,努力回憶起油麻地跟中環的氣味,一點好像捕捉到的鎖碎,遺下更多的卻是空白。眾所周知的是,香港人的節奏何其的快,因此忽略了生活的細節也是常事。然而就像那些香味的細緻與強調,彷佛便是對人們放慢步伐的提醒,在思考香港特色與本土文化的同時,別遺忘那些讓我們是我們的一切。
那會不會有一種氣味,是能夠完全代表香港,我問,就好比香港人或是到訪過這座城市的人,以後只要聞到就會想起香港?
「我想這個味道會接近一些香港傳統的物料。例如,經過上環那些海味,一些舊藥材鋪的香料,是一種稍鹹的木味,我想會有點像七、八十年代的感覺。因為我認為那是擁有最多能代表到香港元素的年代。」
那如果是二零二零年今天的香港呢,我問。
Xavier笑了笑說,會是很多負面的味道。
TG的味道嗎,我苦笑道。
也對,他說。「早前我做了一個展覽,是關於恐懼的味道。就是人們會有點抗拒走進去,但依然會有那樣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裡面有很重的胡椒、辣椒油、橡木椒油,有點像腐爛的膠的味道,另外還有些很鮮明的金屬酸味。」但是最後落下的,是一種很甜的雪松木的味道,Xavier說,希望給予人們恐懼以後,在未知裡期待的感覺。
所以你認為各個官感裡,氣味是最有效補捉畫面的觸覺嗎?我問。
「因為氣味是種很抽象的概念,你嗅到時未必會意識到,但你的潛意識會感覺到並把它記著。而再次聞到那些氣味時,便會勾起當時的記憶。」Xavier如是說。
這些聽起來或許有點抽象,畢竟對於氣味的部份我想不是太多人有那樣的深入研究。但是打個比方,就好像每次聞到譚仔三哥的氣味,我的腦海裡會一秒自動浮現那碗麻辣米線的模樣。當然還有那些雞肉墨丸泡在湯裡一段時間以後微辣的味道。我想他說的嗅覺上的潛意識記憶,大概就是那個樣子的複雜版吧。
最本土的味道?
友團隊說著他們在啤酒加入陳皮和芫茜等道地食材,以及特別研究一些口味配搭如叉燒飯等本地常餐的種種想法。與他們的對話中,我產生一個念頭,那就是每個香港人對於能代表香港的食物,甚或只是「香港食物」,似乎也有著不同的理解。
於你而言,最「香港」的食物是什麼?目光橫掃了一下整個會議室,我提出了這個問題。
「腸粉。」 「燒賣。」 「蛋撻。」 「煎釀三寶。」 「咖哩魚蛋。」 「中式雞批、椰撻。」 「燒味。因為我家附近有很多燒味鋪,所以從小到大的記憶,就是一落街的燒味氣味,對我來說,那就是最本土的味道。」
幾乎全都不一樣,我笑道。但也許這就是最能體現香港文化的部份,多元、多變,而不相互排斥或衝突。就好像所謂港式也沒有一個固定的框架,什麼都可以是,只要你覺得是。如同香港人的身份認同一樣。
什麼是香港人
「喜歡香港的人。是一種Collective的精神。而不是定形為必須土生土長的才是香港人。香港人不是這樣被定義的。共同喜歡這個城市,覺得香港已是自己的家,將香港融入自己生活,會守護這個地方的,就是香港人。」友團隊總結了一些他們的看法,望向了JT和Xavier。
「多變。」Xavier想了想道,我們常說香港人「Be Water」,其實香港人本身就是很「Be Water」的一群。不斷變化。
「含蓄的熱情。」JT緩緩的道:「過往大家也不會說我有多喜歡香港,是這陣子才將這件事掛在嘴邊。以前常覺得香港人是很冷漠的,人們之間的連結沒有那麼大,但是這兩年才發現,原來這個才是香港人真正的本性。只是過往我們很含蓄的把這些藏起來。當燃點爆發時,你就會知道,啊,原來這才是我的家。所以我們不會離開。」
我點點頭道,現在的樣子才是香港人本來的模樣吧。
那天聊了很多他們眼中的香港人——急促、有效率、靈活、含蓄,但當有事情發生時,還是很願意出手相助。而這當中的太多,均是生活上細緻的種種所共同建構的,不管是驕傲的創意,還是幽默的苦中作樂。那才是我們是我們最原來的理由。
關於香港
「我想所有的語言、飲食等文化均是構成香港的元素,但是香港人的性格是當中最突出的那項。」友團隊說,打個比方,即使是在國外,唐人街與賣香港東西的店鋪,還是很明顯的能被許多不同的特質與細節區分出來。
「又例如有時候你在國外看到一個人,會很容易認出那個人是香港人。」Xavier說,所謂香港或是香港人也有種很抽象的味道,而那個味道是很多不同的東西組合而成的,可能是語言,可能是文化,或是衣著,或是行為,他走路的方式。很多很多。
「那種帶點抽離,又有一種熱情在。」友團隊的其中一人說,從前聽過中國的朋友觀察,香港人的衣著普遍不會五顏六色,偏黑白灰那些沉色,但冷漠的同時又好像還藏著些什麼的感覺。
「也就是有一點想show off但又不敢太張揚的感覺。」Xavier補充道。繞桌而坐的一眾人等都笑了。
「我想是有種很獨特的state of mind。某程度上因為有著相同的經歷,不管是回歸、移民潮還是什麼,有種視這個城市為家,卻不曉得這裡是屬於英國還是中國,香港這個身份好像永遠也是很尷尬的樣子。那種感覺是很獨有的。」友團隊的另外一人說,很多我們平常在香港司空見慣的,譬如路邊霓虹燈、涼茶鋪,或是可能只是路牌、馬路的方向、建築的架構,這都是香港人再熟悉不過的事情。然而在外地的時候,就會開始想念這些。
「其實很難有一個地理的框架限制,是否我們住在這裡就代表了香港這件事呢?因為我想香港人特別的地方是,大家所受的文化衝擊很大,我們活在一個多元的社區。就好像一個小地球那樣,我們不用外遊,便已可以看到各地的文化。所以即使我們有地理限制,只要香港人聚在一起,代表的就是香港。」JT如是說。
「也是一種包融。」友團隊說:「作為一個80後,我的年代從英國殖民地起始,慢慢多點中國的影響,但又有些美國的元素,然後香港人又很喜歡日本的東西。但是香港人就好像把這些都融入自己的文化裡,最後創出屬於我們自己獨有的味道。」
我們自己獨有的味道嗎……低頭期望著手中的那瓶他們名為「發燒友」的Pale Ale,我思考著,突然想到一個比喻——香港人就好像一粒燒賣。這粒燒賣可以是酒樓的那種鮮蝦燒賣、可以是街邊的魚肉燒賣加咖哩汁/沙嗲醬、也可以是進化了的椒鹽炸燒賣,又或是最原始的麵粉燒賣。關鍵是,這粒燒賣無論在怎樣高級或平民的狀態下,都能變化成最適切那個環境的樣子,就好比那粒出現在中餐廳的精緻點心,與小販車子裡跟魚蛋混在一起的大小串,還是拿去BBQ,抑或是配邊爐的那粒燒賣一樣,總是零違和感、卻又不失自我的完美融入當下的氛圍。Be Water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但願在往後順風逆境之中,香港人能一直當這樣的燒賣Be Water而不被世界淘汰吧。
特別鳴謝:「友」啤酒團隊、Jason Tommy、Xavier Tsang
採訪、撰文:
玄楓
(原文刊登於立場新聞。)
【#homekongers 】香港與香港人加起來,就是Homekongers。 這是每一個在乎這座城市,仍把它視為家的香港人的故事。 因為無論香港變成什麼樣子,也是我們的香港。 因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香港人,還是香港人。
[1] 註:下文將簡稱為友團隊。另,基於友團隊要求,在此補上一句部份文章內容為閒聊效果,他們的個人想法與其品牌立場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