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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菜與中國菜之不同

2020/11/11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日本炸天婦羅,已至化境,但日本人不做炸春捲。炸的春捲,還有一妙處,便是可吃到內餡的溼潤。即以我家寧波式春捲言,餡是大白菜,可說是「爛糊肉絲」之餡,一口咬下,裏頭是一汪水。
春捲餡很多種,不少人愛用韭黃餡,也味美,只是比較不水。也有在薺菜產區以薺菜和以白絲豬油來做餡的,亦好吃,但也沒有水汁。
日本的雞肉菜裏,沒有我們的白斬雞。日本的炸雞,炸得極有方法,也因此各館子甚至各居酒屋皆能炸出好雞塊,以之下酒,一碟吃完還要再來一碟。另外,日本的親子丼,雞肉也燒得好,成熟極了。雞肉切成塊,丟進味噌鍋裏,或丟進清酒鍋再擱大蔥,皆是日本常見的雞肉料理。而在火上烤雞軟骨、烤雞的各個部位,皆很豐富多食趣,但就是沒有白斬雞。照說白斬雞是最單純、最算得上極簡卻又最可能滋味隽永的料理,照說最符合日本人這種連木頭都不上漆國家做菜的理念,但奇怪,日本沒有,反而中國人很多地方皆有。
日本吃麵條,很普遍,但日本不怎麼吃包子。中國不管是大蒸籠裏蒸的大包子,或是小籠包,十分普遍。日本人到了中國,一定也樂意吃的,但日本自己國內,不大有人製來販售。更別說許多中國的早飯攤子,包子是主要早點。但日本的早飯,較之中國各省之多元,完全不能同日而語啊。
另外,日本不怎麼吃餅。不管是台灣街頭的蔥油餅、山東各地的煎餅、北京天津的煎餅粿子,日本全沒有。
台灣豆漿店賣的蛋餅,日本也無。
裹了餡,貼在泥爐壁上去烤的燒餅,是我最喜歡的每日可吃之餅,就只是豬油跟蔥花,已是最美味道,但日本完全沒有。並且奇怪的,日本人來到台灣,指南書報導了很多的好食物,但像黃橋燒餅這種炭烤圓形只包豬油與蔥花的燒餅,幾乎不見到有報導。可見日本的旅遊書採訪者對燒餅、韭菜盒子、菜蟒、牛肉餡餅等食物不大有概念。亦同時可知日本自己在本國沒有此等食物也。
稀飯,也是中國食物一件要緊之品,日本即使是佳良米食之國,但不怎麼吃這樣東西。當然,稀飯在日本,是生病時才吃的。有點像專心養病、僅以易入喉之湯水般的糊兮兮之物來安胃寧神。做為稀飯的功能,有點象徵之義,並不將之當美食或飽餐來看待,可以說是「藥的延伸品」。
而稀飯在中國人眼裏,太重要了。它既是在窮困時能保命的東西,又是早餐時刻人剛睡醒猶不能吃太豐盛油膩菜餚時的最沒負擔、最不抗拒之入口物。
尤其在窮鄉(像河南太多鄉鎮)的早上,一碗綠豆稀飯,比太多西洋的高級旅館所標榜的「全早餐」那些培根、那些蛋、那些可頌、那些火腿、那些吐司⋯⋯不知要「親人」多少倍呢!更別說如你前一晚喝了不少酒,那綠豆稀飯是最好的一早恩物。稀飯的佐菜,像冲菜(芥菜淺炒,放冷,封罐),像冷油條,像豆腐,像花生米,像蘿蔔乾炒蛋,像醬瓜,像雪裡紅,像涼拌萵筍,像肉鬆,像酸豇豆炒肉末⋯⋯太多太多,甚至可以是稀飯的清淡卻隽永的懷石席呢!
日本的清酒,很普遍,但日本菜裏不怎麼見到醉雞、糟雞、醉蝦、糟蝦這類小食物或冷菜。
日本雖吃醃漬的東西,但較傾向淺淺淡淡一醃即可,故日本不吃「臭物」,如中國的臭豆腐、臭冬瓜、臭莧菜(如寧波、紹興)。
剛才說到白斬雞,日本沒有;其實像「道口烤雞、叫化雞」這類烤雞,日本也不來這一套。當然日本也沒有烤鴨(像北京烤鴨之類)。我沉吟良久,發現日本根本不做成「整隻」雞、鴨的做法。他必定會切割牠,再來對付這些塊、條、片等。這跟中國太不同也!尤其日本的烤雞肉串,將他要的各種不同部位皆切成很勻的等份,在極柔適的炭火上慢慢烤至最完美的狀態,可說已臻化境;但他絕不會整隻去烤。
我只能想,
日本是最懂「解構」的民族。他要把最終要吃的形狀、物態等事,先想透徹,然後把烹調的爐火、烹調的滋味再考慮進去,最後將這種食材製作出來。
中國西北的烤全羊、或廣東的烤乳豬,日本當然也不這麼做。
日本的魚,也會解構。魚,是他們最精擅的食材,故鮪魚的各部位,他一取到手,就已把不同的美味等第,一一劃分完盡。你在壽司吧台吃的,早就是高下分列後的食材。
中國人飯桌上最喜帶頭帶尾的全魚。如果太小,便盤中多放兩尾。最好是一大尾,因為最「好看」。
當然,中國菜喜歡全雞、全鴨、全魚、整隻蹄膀端上,或許和「上供桌」也有關係。也就是先請神明、祖先享用,故而食物宜保持全形完體,如此更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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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國治
舒國治
舒國治,散文家,一九五二年生於臺北,先習電影,後注心思於文學。遊記中擅寫庶民風土、讀書遊藝、吃飯睡覺、道途覽勝,有時更及電影與武俠。文體自成一格,文白相間,出版有《門外漢的京都》、《臺北小吃札記》、《水城臺北》等著作。現以專題《理想的下午2020》在方格子展開全新寫作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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