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找行照的時候,又從書櫃的角落裡找到了各種小東西,像是尋寶遊戲中出其不意的小驚喜,我找到了裝著押花宣紙的信封裡,在京都閒遊時的各種票據,像是電車的車票、寺院的參觀票、展覽的門票等等等等。票據沿著虛線被切開,那道看不到的線上似乎還殘存著那時葉月裡宛如炭烤秋刀魚般的太陽的味道。
都說織物裡的陽光氣味多是塵蟎燒焦時的「屍臭」,真是不可思議,即便如此,仍是喜歡在把衣服棉被抱進來時把臉湊過去狠狠地吸上一口,像個無法自拔的成癮者,「屍臭」是陽光毒辣的迷幻劑,讓你知道陽光是好的、香的、可愛的。那年夏日的京都,陽光赤裸裸地浮在空中,明晃晃的叫人睜不開眼睛。還記得那時在御所的庭院裡,即使身旁的樹木仍然鬱鬱的伸展著,但還是覺得光禿禿的,人也是這樣光禿禿的浮在地上,還有泡在池子裡的,夾雜在風裡的。我看到一群晨練的棒球少年,還有帶著帽子在聽老師講故事的小學生,像是把某個漫畫場景搬來了一樣,一片青春校園題材裡略顯透明的天空,打開彈珠汽水後噗哧沈下的玻璃珠子,拿起來放在眼前透出的那帶著朦朧色調的世界。
那是個出大太陽的夏日早晨呀。有時覺得它討厭,因為太曬了,又恰巧沒帶傘,看著周圍一簇一簇的傘團,像從光線裡開出花來,我自覺像草叢裡的不知名根莖,野生的,白白曬了幾天。不出太陽也討厭,因為無法出門,颳風的時候更為討厭,在風雨夾雜的巨流中硬是用肉身切出了一條縫,銳利的很,像是手切15mm的密集板,歪歪扭扭的連刀也卡在裡面了。前幾天也是那樣的陰雨日子,在風中零零落落的雨,像是一個不小心把湯灑到桌上了,但又是個手抖慣了的人,便一陣陣的,灑了擦,擦了還灑。於是,雨衣穿也是,穿也不是,想來那時候在台南,也是這樣忽地就下了場大雨,大概是天上犯了洪水,決堤了,我們便是下游被沖刷的倒霉鬼,好在被沖到一家電影院旁,還能撈著看場電影。
在那之後便是好天氣了,夏天的黃昏像一坨快要凝固的奶油,攪不動了,便和著雲彩,連帶著時間也一起凝固了,夕陽把他的影子斜斜的打進候車廳裡,像釘子一樣想把所有人都留住,那個沒有冷氣又昏暗的場景裡,每一幀都被無限地拉長,動作慢到像是快要定格一樣。
「可不可以不要走呢。」
該如何判斷一個夜晚的「好天氣」屬性?大概是看感覺吧,鐵軌旁的路燈持續不斷地閃過,像某種店裡循環閃爍的LED招牌,是「歡迎光臨」,還是「歡迎回來」?天黑的純粹,揉不進一點雜質,只剩街上的黃色路燈,在車廂裡過於刺眼的反射下只露出淺淺的底色,透著玻璃,我看見我也被留在那裡,那大概是「歡迎回來」的招牌了吧。
之後我便開始遙遙晃晃的睡去,我突然感覺頭上、臉上、身上都濕漉漉的,大概是趁夜深人靜時偷偷下的雨,我用濕掉的袖子去擦濕掉的臉,照著發光的玻璃,外面依然是鄉間夏夜酣睡的夢。
再來,從那天以後的每一天都是好天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