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的政治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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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後,大觀園開始變得不平靜。王熙鳳小產休養,賈母、王夫人等因老太妃死去而每日入朝隨祭,不在家中,雖有「鎮山太歲」探春、李紈、寶釵在,管理經驗畢竟尚淺,加上戲班解散,芳官、藕官等分入怡紅院等各處,他們和各婆子交惡,令園內正醞釀著一股政治大風暴。
婆子問題由來已久
關於婆子的問題,早在黛玉和寶釵交談時已經提及,第四十五回「金蘭契互剖金蘭語」:
黛玉嘆道:「……這會子我又興出新文來,熬什麼燕窩粥,老太太、太太、鳳姐姐,這三個人便沒話說,那些底下老婆丫頭們,未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這裡這些人,因見老太太多疼了寶玉和鳳姐姐兩個,他們尚虎視眈眈,背地裡言三語四的,何況於我!況我又不是正經主子,原是無依無靠投奔了來的,他們已經多嫌著我呢;如今我還不知進退,何苦叫他們咒我?」
第五十五回「欺幼主刁奴蓄險心」:
這日王夫人正是往錦鄉侯家去赴席,李紈與探春早已梳洗,伺候出門去後,回至廳上坐了。剛吃茶時,只見吳登新的媳婦進來回說:「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昨兒出了事,已回過太太,太太說知道了,叫回姑娘、奶奶呢。」說畢,便垂手旁侍,再不言語。彼時來回話者不少,都打聽他二人辦事如何。若辦的妥當,大家則安個畏懼之心;若少有嫌隙不當之處,不但不畏服,一出二門,還要說出許多笑話來取笑。吳登新媳婦心中已有主意,若是鳳姐前,他便早已獻勤,說出許多主意,又查出許多舊例來,任鳳姐兒揀擇施行。如今他藐視李紈老實,探春是年輕的姑娘,所以只說出這一句話來,試他二人有何主見。探春便問李紈,李紈想了一想,便道:「前兒襲人的媽死了,聽見說賞了四十兩,這也賞他四十兩罷了。」吳登新家的聽了,忙答應了個「是」,接了對牌就走。探春道:「你且回來。」吳登新家的只得回來。探春道:「你且別支銀子。我且問你,那幾年老太太屋裡的幾位老姨奶奶,也有家裡的,也有外頭的,有兩個分別。家裡的若死了人賞多少?外頭的死了人是賞多少?你且說兩個我們聽聽。」一問,吳新登家的便都忘了,忙陪笑回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賞多賞少,誰還敢爭不成?」探春道:「這話胡鬧!依我說,賞一百倒好。若不按理,別說你們笑話,明兒也難見你二奶奶。」吳登新家的笑道:「既這麼說,我查舊帳去,此時卻記不得。」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不記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是現查去?若有這道理,鳳姐姐還不算厲害,也就是算寬厚了。還不快找了來我瞧。再遲一日,不說你們粗心,反像我們沒主意了。」吳登新家的滿面通紅,忙轉身出來。眾媳婦們都伸舌頭。
這裡又回別的事。一時吳登新家的取了舊賬來,探春看時,兩個家裡的賞過皆是二十兩,兩個外頭的皆賞過四十兩,外還有兩個外頭的:一個賞過一百兩,一個賞過六十兩。這兩筆底下皆有原故:一個是隔省遷父母之柩,外賞六十兩;一個是現買葬地,外賞二十兩。探春便說:「給他二十兩銀子,把這帳留下我們細細看看。」吳登新家的去了。忽見趙姨娘進來,探春、李紈忙讓坐,趙姨娘開口便說道:「這屋裡的人,都踹下我的頭去還罷了,姑娘你也想一想,該替我出氣才是。」一面說,一面便眼淚鼻涕哭起來。探春忙道:「姨娘這話說誰?我竟不懂。誰踹姨娘的頭?說出來,我替姨娘出氣。」趙姨娘道:「姑娘現踹我,我告訴誰去?」探春聽說,忙站起來說道:「我並不敢。」李紈也忙站起來勸。趙姨娘道:「你們請坐下,聽我說。我這屋裡熬油似的熬了這麼大年紀,又有你兄弟,這會子連襲人都不如了,我還有什麼臉?連你也沒臉,別說是我呀!」探春笑道:「原來為這個。我說我並不敢犯法違理。」一面便坐了,拿賬翻給趙姨娘看,又唸與他聽。又說道:「這是祖宗手裡舊規矩,人人都依著,偏我改了不成?這也不但襲人,將來環兒收了屋裡的,自然也是同襲人一樣。這原不是什麼爭大爭小的事,講不到有臉沒臉的話上。他是太太的奴才,我是按著舊規矩辦。說辦的好,領祖宗的恩典太太恩典;若說辦的不公,那是他糊塗不知福,也只好憑他抱怨去。太太連房子賞了人,我有什麼有臉的地方?一文不賞,我也沒什麼沒臉之處。依我說,太太不在家,姨娘安靜些,養神罷,何苦只要操心?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我但凡是個男人,可以出得去,我早走了,立出一番事業來,那時自有一番道理。偏我是個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裡都知道,如今因看重我,才叫我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賤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呢!連姨媽真也沒臉了!」一面說,一面抽抽搭搭的哭起來。
吳登新家的就是婆子集團之一員。
第五十七回: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了?」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鳳姐姐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的。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道: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麼,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東西,他雖不說什麼,他那些媽媽丫頭,哪一個是省事的?哪一個是嘴裡不尖的?我雖在那屋裡,卻不敢很使喚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些錢出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此,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費。」
……一語未了,忽見湘雲走來,手裡拿著一張當票,口內笑道:「這是什麼帳篇子?」黛玉瞧了不認得。地下婆子都笑道:「這可是一件好東西!這個乖不是白教的。」寶釵忙一把接了看時,正是岫煙才說的當票子,忙著摺起來。薛姨媽忙說:「那必是哪個媽媽的當票子失落了,回來急的他們找。哪裡得的?」湘雲道:「什麼是當票子?」眾人都笑道:「真真是位獃姑娘,連當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媽笑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門千金,而且又小,哪裡知道這個?哪裡去看這個?就是家下人有這個,他如何得見?別笑他是獃子,若給你們家的姑娘看了,也都成了獃子呢。」眾婆子笑道:「林姑娘才也不認得。別說姑娘們,就如寶玉,倒是外頭常走出去的,只怕也還沒見過呢。」薛姨媽忙將原故講明,湘雲、黛玉二人聽了,方笑道:「這人也太會想錢了,姨媽家當舖也有這個麼?」眾人笑道:「這更奇了!天下老鴉一般黑,豈有兩樣的。」薛姨媽因又問:「是哪裡拾的?」湘雲方欲說時,寶釵忙說:「是一張死了沒用的,不知哪年勾了賬的。香菱拿著哄他們玩的。」薛姨媽聽了此話是真,也就不問了。
一時人來回:「那府裡大奶奶過來請姨太太說話呢。」薛姨媽起身去了。這裡屋內無人時,寶釵方問湘雲:「何處拾的?」湘雲笑道:「我見你令弟媳的丫頭篆兒悄悄的遞給鶯兒,鶯兒便隨手夾在書裡,只當我沒看見。我等他們出去了,我偷著看,竟不認得,知道你們都在這裡,所以拿來大家認認。」黛玉忙問:「怎麼他也當衣裳不成?既當了,怎麼又給你?」寶釵見問,不好隱瞞他兩個,便將方才之事都告訴了他二人。黛玉聽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不免也要感嘆起來。湘雲聽了卻動了氣,說道:「等我問著二姐姐去!我罵那起老婆子丫頭一頓,給你們出氣,何如?」說著便要走出去,寶釵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發瘋了,還不給我坐下呢!」黛玉笑道:「你要是個男人,出去打一個抱不平兒。你又充什麼荊軻、聶政?真真好笑!」湘雲道:「既不叫問他去,明兒索性把他接到咱們院裡一處住去,豈不是好?」寶釵笑道:「明日再商量。」說著,人報:「三姑娘、四姑娘來了。」三人聽說,忙掩了口,不提此事。
黛玉是寶玉的知己,探春與寶玉親近,湘雲急於要對老婆子大罵一頓,寶玉對婆子無好感,可以推想一二。
藕官燒紙錢事件
不過,寶玉與婆子正面發生衝突,當以「藕官燒紙錢事件」為起始,第五十八回「杏子陰假鳳泣虛凰」:
且說大觀園內,因賈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內,又送靈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皆有閑空,多在園內遊玩,更又將梨香院內伏侍的眾婆子一概撤回,並散在園內聽使,更覺園內人多了幾十個。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勢凌下,或揀衣挑食,或口角鋒芒,大概不安分守己者多,因此眾婆子含怨,只是口中不敢與他們分爭。如今散了學,大家趁了願。也有丟開手的,也有心地狹窄猶懷舊怨的,因將眾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來欺侵。
……正自胡思間,忽見一股火光從山石那邊發出,將雀兒驚飛,寶玉吃了一驚,又聽那邊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麼弄些紙錢進來燒?我回奶奶們去,仔細你的肉!」寶玉聽了,益發疑惑起來,忙轉過山石看時,只見藕官滿面淚痕,蹲在那裡,手內還拿著火,守著些紙錢灰作悲。寶玉忙問道:「你給誰燒紙?快別在這裡燒!你或是為父母兄弟,你告訴我名姓兒,外頭去叫小廝們,打了包袱寫上名姓去燒。」藕官見了寶玉,只不做一聲,寶玉數問不答。
忽見一個婆子惡狠狠的走來拉藕官,口內說道:「我已經回了奶奶們,奶奶們氣的了不得!」藕官聽了,終是孩子氣,怕去受辱沒臉,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說你們別太興頭過餘了,如今還比你們在外頭亂鬧呢!這是尺寸地方兒。」指著寶玉道:「連我們的爺還守規矩呢!你是什麼阿物兒,跑了這裡來胡鬧,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罷!」寶玉忙道:「他並沒燒紙,原是林姑娘叫他燒那爛字紙,你沒看真,反錯告了他。」藕官正沒了主意,見了寶玉,更自添了畏懼。忽聽他反替遮掩,心內轉憂成喜,也便硬著口說道:「你很看真是紙錢了麼?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的字紙。」那婆子便彎腰向紙灰中揀出不曾化盡的遺紙在手內,說道:「你還嘴硬?有證又有憑,只和你廳上講去。」說著,拉了袖子,拽著要走。寶玉忙拉藕官,又用拄杖隔開那婆子的手,說道:「你只管拿了回去,實告訴你,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掛白錢,不可叫本房人燒,另叫生人替燒,我的病就好得快了,所以我請了白錢,巴巴的煩他來替我燒了。我今日才能起來,偏你又看見了,我這會子又不好了,都是你沖了,還要告他去?藕官,你只管見他們去,就依著這話說。」藕官聽了,越得主意,反拉著要走。那婆子聽了這話忙丟下紙錢,陪笑央告寶玉說道:「我原不知道,若回太太,我這人豈不完了?」寶玉道:「你不許再回,我便不說。」婆子道:「我已經回了,原叫我帶他。只好說他被林姑娘叫去了。」寶玉點頭應允,那婆子自去了。
藕官是賈府買來的十二個唱戲的女孩子之一。戲班解散後,她進林黛玉房中。她在戲中與小旦菂官常扮夫妻,二人相好異常,自視為一對,可惜菂官早夭,她於是燒紙錢祭菂官,被婆子發現。
賈寶玉本著愛惜女孩子的天性,為藕官出頭兼杜撰謊言隱瞞,無可厚非。
然而,在那婆子眼中,你這位少爺就是袒護戲子,竟把「守規矩」都拋諸腦後,人人如此,大觀園豈不大亂?婆子的負面說話,日後必傳入王夫人口中,造成對寶玉的制約。寶玉在此表面上是爭贏了,實際是為自己埋下禍根。
芳官洗頭事件
第二件寶玉和婆子的正面衝突,乃「芳官洗頭事件」。同一回:
因惦記著要問芳官原委,偏有湘雲、香菱來了,正和襲人、芳官一處說笑,不好叫他,恐人又盤詰,只得耐著。一時芳官又跟了他乾娘去洗頭,他乾娘偏又先叫了他親女兒洗過才叫芳官洗。芳官見了這樣,便說他偏心:「把你女兒的剩水給我洗!我一個月的月錢都是你拿著,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給我剩東剩西的!」他乾娘羞惱變成怒,便罵他:「不識抬舉的東西!怪不得人人都說戲子沒一個好纏的,憑你什麼好的,入了這一行,都弄壞了。這一點子小崽子也挑么挑六,鹹嘴淡舌,咬群的騾子似的!」娘兒兩個吵起來。
襲人忙打發人去說:「少亂嚷!瞅著老太太不在家,一個個連句安靜話也都不說了!」晴雯因說:「這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麼?也不過是會兩齣戲,倒像殺了賊王擒過反叛來的。」襲人道:「一個巴掌拍不響,老的也太不公道,小的也太可惡些。」寶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說物不平則鳴。他失親少眷的在這裡,沒人照看。賺了他的錢,又作賤他,如何怪得!」又向襲人說:「他到底一月多少錢?以後不如你收過來照管他,豈不省事些?」襲人道:「我要照管他,哪裡不照看了?又要他那幾個錢才照看他?沒的招人家罵去。」說著,便起身走到那屋裡,取了一瓶花露油、雞蛋、香皂、頭繩之類,叫了一個婆子來:「送給芳官去。叫他另要水自己洗罷,別吵了。」他乾娘越發羞愧,便說芳官:「沒良心!只說我剋扣你的錢。」便向他身上拍了幾下,芳官越發哭了。寶玉便走出來,襲人忙勸:「做什麼?我去說他。」晴雯忙先過來,指他乾娘說道:「你這麼大年紀太不懂事,你不給他好好的洗,我們才給他東西。你自己不臊,還有臉打他。他要是還在學裡學藝,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說:「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
襲人喚麝月道:「我不會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唬他兩句。」麝月聽了,忙過來說道:「你且別嚷,我問問你:別說我們這一處,你看滿園子裡,誰在主子屋裡教導過女兒的?就是你的親女兒,既經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罵。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們也可以打得罵得,誰許你老子娘又半中間管起閑事來了!都這樣管,又要叫他們跟著我們學什麼?越老越沒了規矩。你見前兒墜兒的媽來吵,你如今也跟著他學。你們放心,因連日這個病那個病,再老太太又不得閒,所以我也沒有去回。等兩日咱們痛回一回,大家把這威風煞一煞兒才好呢!況且寶玉才好了些,連我們不敢大聲說話,你反打得人狼號鬼哭的。上頭出了幾日門,你們就無法無天的,眼珠子裡就沒了人了。再兩天,你們就該打我們了!他也不要你這乾娘,怕糞草埋了他不成?」
寶玉恨得用拄杖打著門檻子說道:「這些老婆子都是鐵石心腸似的,真是大奇事!不能照管,反倒挫磨他們。天長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麼如何是好?都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就完了!」那婆子羞愧難當,一言不發。只見芳官穿著海裳紅的小棉襖,底下綠綢灑花夾褲,敝著褲腿,一頭烏油油的頭髮披在腦後,哭的淚人一般。麝月笑道:「把個鶯鶯小姐弄成才拷打的紅娘了!這會子又不粧扮了,還是這麼著?」晴雯因走過去拉著,替他洗淨了髮,用手巾擰得乾鬆鬆的,挽了一個慵粧髻,命他穿了衣服,過這邊來。
概言之,芳官的乾娘剋扣她一個月的月錢,卻偏袒自己的親女兒,先替親女兒洗頭而不替芳官,芳官心高氣傲,給乾娘面色看,二人矛盾升溫。
寶玉見狀,同情芳官,為息事寧人,遂叫襲人取了一瓶花露油、雞蛋、香皂、頭繩之類,送給芳官,叫她自己洗。豈知她乾娘發起難來,罵芳官:「沒良心!只說我剋扣你的錢。」竟向她身上拍了幾下,致使芳官大哭。
寶玉欲罵那乾娘,晴雯卻搶先一步,指那乾娘說道:「你這麼大年紀太不懂事,你不給他好好的洗,我們才給他東西。你自己不臊,還有臉打他。他要是還在學裡學藝,你也敢打他不成?」那乾娘頂撞:「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
寶玉恨得牙癢癢:「這些老婆子都是鐵石心腸似的,真是大奇事!不能照管,反倒挫磨他們。天長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麼如何是好?都攆出去,不要這些中看不中吃的就完了!」那乾娘羞愧難當,一言不發,事件結束。
和之前燒紙錢事件不同,今次芳官是受害者,其乾娘的確偏私,寶玉出手相助,既是憐惜,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可是,看在那媳婦眼裡,自然又是這位少爺再一次偏袒戲子,不只偏袒戲子,還要縱容自己的大丫鬟晴雯大罵特罵,說什麼「攆出去」,恃寵越權,這還得了?那媳婦也是婆子集團成員,寶玉又再和婆子結下梁子。晴雯則因過份忠心於寶玉而被牽連其中。
花籃事件
第三件寶玉和婆子的正面衝突,是「花籃事件」。第五十九回「柳葉渚邊嗔鶯叱燕」:
……鶯兒應了才要去時,蕊官便說:「我和你去,順便瞧瞧藕官。」說著一逕同鶯兒出了蘅蕪苑。二人你言我語,一面行走一面說笑,不覺到了柳葉渚。順著柳堤走來,因見葉才點碧,絲若垂金,鶯兒便笑道:「你會拿這柳條子編東西不會?」蕊官笑道:「編什麼東西?」鶯兒道:「什麼編不得?玩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來,帶著這葉子編一個花籃,採了各色花兒放在裡頭,才是好玩呢!」說著,且不去取硝,只伸手採了許多的嫩條,命蕊官拿著,他卻一行走一行編花籃。隨路見花便採一二枝,編出一個玲瓏過樑的籃子。枝上自有本來翠葉滿佈,將花放上,卻也別緻有趣。喜得蕊官笑說;「好姐姐,給了我罷!」鶯兒道:「這一個送咱們林姑娘,回來咱們再多採些,編幾個大家玩。」說著,來至瀟湘館中。
……藕官接了,笑嘻嘻的同他二人出來,一逕順著柳堤走來。鶯兒便又採些柳條,索性坐在山石上編起來,又命蕊官先送了硝去再來。他二人只顧看著他編,哪裡捨得去?鶯兒只管催說:「你們不去,我就不編了。」藕官便說:「我同你去了,再快回來。」二人方去了。
這裡鶯兒正編著,只見何媽的女兒春燕走來,笑問:「姐姐編什麼呢?」正說著,蕊官、藕官也到了,春燕便問藕官道:「前兒你到底燒了什麼紙?被我姨媽看見了,要告你沒告成……接著我媽和芳官又吵了一場,又要給寶玉吹湯,討個沒趣兒。幸虧園子裡人多,沒人記得清楚誰是誰的親故,要有人記得,我們一家子叫人看著什麼意思呢。你這會子又跑了來弄這個,這一帶地方上的東西都是我姑媽管著。他一得了這地方,每日起早睡晚,自己辛苦了還不算,每日逼著我們來照看,生怕有人糟塌,我又怕誤了我的差使。如今我們進來了,老姑嫂兩個照看的謹謹慎慎,一根草也不許人亂動,你還掐這些好花兒,又折他的嫩樹枝子,他們即刻就來,仔細他們抱怨!」
鶯兒道:「別人折掐使不得,獨我使得。自從分了地基之後,各房裡每日皆有分例的不用算;單算花草玩意兒,誰管什麼,每日誰就把各房裡姑娘丫頭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去,另有插瓶的。惟有我們姑娘說了:『一概不用送,等要什麼再和你們要。』究竟總沒要過一次。我今兒便掐些,他們也不好意思說的。」一言未了,他姑媽果然拄了拐扙走來,鶯兒、春燕等忙讓坐。
那婆子見採了許多嫩柳,又見藕官等採了許多鮮花,心裡便不受用,看著鶯兒編弄,又不好說什麼,便說春燕道:「我叫你來照看照看,你就貪玩不去了,倘或叫起你來,你又說我使你了。拿我作隱身草兒,你來樂!」春燕道:「您老人家又使我,又怕,這會子反說我,難道把我劈八瓣子不成?」鶯兒笑道:「姑媽,您別信小燕兒的話,這都是他摘下來的,煩我給他編,我攆他,他不去。」春燕笑道:「你可少玩兒!你只顧玩,他老人家可就認真的。」那婆子本是愚夯之輩,兼之年邁昏眊,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正心疼肝斷,無計可施,聽鶯兒如此說,便倚老賣老,拿起拄杖來向春燕身上擊了幾下,罵道:「小蹄子!我說你,你還和我強嘴兒呢。你媽恨得牙癢癢,要撕你的肉吃呢,你還和我梆子似的!」打得春燕又愧又急,因哭道:「鶯兒本是玩話,你就認真打我!我媽為什麼恨我?又沒燒糊了洗臉水,有什麼不是?」鶯兒本是玩話,忽見婆子認真動了氣,忙上前拉住,笑道:「我才是玩話,您老人家打他,這不是臊我了嗎?」那婆子道:「姑娘你別管我們的事,難道為姑娘在這裡,不許我們管孩子不成?」鶯兒聽這般蠢話,便賭氣紅了臉,撒了手,冷笑道:「你要管,哪一刻管不得?偏我說了一句玩話,就管他了?我看你管去!」說著便坐下,仍編柳籃子。
偏又春燕的娘出來找他,喊道:「你不來舀水,在那裡做什麼?」那婆子便接聲兒道:「你來瞧瞧!你女孩兒連我也不服了,在這裡排暄我呢。」那婆子一面走過來,說:「姑奶奶又怎麼了?我們丫頭眼裡沒娘罷了,連姑媽也沒了不成?」鶯兒見他娘來了,只得又說原故。他姑媽哪裡容人說話?便將石上的花柳與他娘瞧,道:「你瞧瞧你女孩兒這麼大孩子,玩的他領著人糟塌我,我怎麼說人?」他娘也正為芳官之氣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來打了個耳刮子,罵道:「小娼婦,你能上去了幾年臺盤,你也跟著那起輕薄浪小婦學!怎麼就管不得你們了?乾的我管不得,你是我自己生出來的,難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們這起蹄子到得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死在那裡伺候,又跑出來浪漢子!」一面又抓起那柳條子來,直送到他臉上,問道:「這叫做什麼?這編的是你娘的什麼?」
鶯兒忙道:「那是我編的,你別指桑罵槐的。」那婆子深妒襲人、晴雯一干人,早知道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他們有些體統權勢,凡見了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讓,未免又氣又恨,亦且遷怒於眾。復又看見了藕官,又是他姐姐的冤家,四處湊成一股怨氣。那春燕啼哭著往怡紅院去了。他娘又恐問他為何哭,怕他又說出來,又要受晴雯等的氣,不免趕著來喊道:「你回來!我告訴你再去。」春燕哪裡肯回來?急得他娘跑了去要拉他。春燕回頭看見,便也往前飛跑。他娘只顧趕他,不防腳下被青苔滑倒。招的鶯兒三個人反都笑了。鶯兒賭氣將花柳皆擲於河中,自回房去。這裡把個婆子心疼的只唸佛,又罵:「促狹小蹄子!糟塌了花兒,雷也是要劈的。」自己且掐花與各房送去。
卻說春燕一直跑入院中,頂頭遇見襲人往黛玉處問安去,春燕便一把抱住襲人說:「姑娘救我,我媽又打我呢!」襲人見他媽來了,不免生氣,便說道:「三日兩頭兒,打了乾的打親的,還是賣弄你女孩兒多?還是認真不知王法?」這婆子來了幾日,見襲人不言不語,是好性兒的,便說:「姑娘,你不知道,別管我們的閑事,都是你們縱的,還管什麼?」說著,便又趕著打。襲人氣的轉身進來,見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聽如此喊鬧,便說:「姐姐別管,看他怎麼著。」一面使眼色給春燕。春燕會意,直奔了寶玉去。眾人都笑說:「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今兒都鬧出來了。」麝月向那婆子道:「你在略煞一煞氣兒,難道這些人的臉面,和你討一個情還討不出來不成?」那婆子見他女兒奔到寶玉身邊去,又見寶玉拉了春燕的手,說:「你別怕,有我呢。」春燕一行哭,一行將方才鶯兒等事都說出來。寶玉越發急起來,說:「你只在這兒鬧倒罷了,怎麼連親戚也都得罪起來?」麝月又向婆子及眾人道:「怨不得這嫂子說我們管不著他們的事,我們原無知,錯管了。如今請出一個管得著的人來管一管,嫂子就心服口服,也知道規矩了。」便回頭命小丫頭子:「去把平兒給我叫來,平兒不得閒,就把林大娘叫了來。」那小丫頭子應了便走。
眾媳婦上來笑說:「嫂子快求姑娘們叫回那孩子來罷。平姑娘來了,可就不好了。」那婆子說道:「憑他是哪個姑娘來了,也要評個理。沒有見個娘管女孩兒,大家管著娘的!」眾人笑道:「你當是哪個平姑娘?是二奶奶屋裡的平姑娘啊。他有情麼,你說兩句:他一翻臉,嫂子你吃不了兜著走。」說著,只見那小丫頭子回來說:「平姑娘正有事呢,問我做什麼,我告訴了他。他說,先攆出他去,告訴林大娘,在角門子上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那婆子聽見如此說了,嚇得淚流滿面,央告襲人等說:「好容易我進來了,況且我是寡婦家,沒有壞心,一心在裡頭伏侍姑娘們。我這一去,不知苦到什麼田地!」襲人見他如此說,又心軟了,便說:「你既要在這裡,又不守規矩,又不聽說,又亂打人,哪裡弄你這個不曉事的人來!天天鬥口齒,也叫人笑話。」晴雯道:「理他呢,打發他去了正經。哪裡那麼工夫和他對嘴對舌的?」那婆子又央眾人道:「我雖錯了,姑娘們吩咐了,以後改過。姑娘們哪不是行好積德!」一面又央告春燕:「原是為打你起的,饒沒打成你,我如今反受了罪。好孩子,你好歹替我求求罷!」寶玉見如此可憐,便命留下:「不許再鬧!再鬧,一定打了攆出去。」那婆子一一謝過下去。
曹雪芹厲害的地方在於:同是寫寶玉和婆子們的衝突,每次事件的性質卻各有不同,而且有推進。
「花籃事件」,鶯兒不是完全不可辯白,夏婆子 (春燕姨媽) 也不是完全對,造成整場紛爭的根源更多是「鎮山太歲」「分地基」的新改革措施。
「分地基」原意是好的,讓眾婆子負責園內各處地方,自負盈虧,減少大觀園經濟負擔。問題是,新措施如何和園內舊觀念相適應?當小姐丫鬟們不覺得取花折柳有問題,婆子卻基於自身利益在意非常,雙方衝突如何解決?探春等人明顯無考慮到這一層,這也是其管理經驗淺薄之一證。
為何要「分地基」?就是因為榮國府財困,換言之,是次衝突也是榮國府財困之外顯病徵。
衝突爆發,鶯兒是薛寶釵自帶來的丫鬟,何、夏二婆子不敢惹她,遂拿同場的春燕出氣。何婆子正是尅扣芳官月錢的那位乾娘,也是春燕之母。
春燕被打,哭著跑入怡紅院中,寶玉出手,拉著春燕說:「你別怕,有我呢。」大罵何婆子:「你只在這兒鬧倒罷了,怎麼連親戚也都得罪起來?」麝月請平兒出面管一管,平兒下令「先攆出他去,告訴林大娘,在角門子上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
何婆子嚇得淚流滿面,苦苦央求留下,被晴雯冷嘲:「理他呢,打發他去了正經。哪裡那麼工夫和他對嘴對舌的?」寶玉見何婆子可憐,便命留下:「不許再鬧!再鬧,一定打了攆出去。」事件至此告一段落。
很清楚,寶玉、晴雯都是犯了上次「芳官洗頭事件」同一個錯誤,何婆子必對二人恨之入骨。
值得注意是平兒的反應,是站到寶玉一邊,王熙鳳是賈母那邊的人,賈母溺愛寶玉,平兒是鳳姐心腹,她的反應也在情理之中,換句話說,她是站到婆子集團的對立面。
仗賴平兒的權威,賈母的溺愛,寶玉又一次勝利,把婆子集團壓下去。
不過,請注意,何婆子說過「一日叫娘,終身是母。他排揎我,我就打得」、「憑他是哪個姑娘來了,也要評個理。沒有見個娘管女孩兒,大家管著娘的」,這不是偶爾的閒筆,婆子集團背後實有一套價值觀:子女必須聽母親的話,訂下的規矩就要遵守。這套價值觀其實就是寶玉母親王夫人所篤信的。寶玉衝擊婆子,等於衝擊她母親那一套,這是很嚴重的一件事。
順帶一提,春燕說:
他是我的姨媽,也不好向著外人反說他的。怨不得寶玉說:「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不好的毛病兒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的了。再老了,更不是顆珠子,竟是魚眼睛了。分明一個人,怎麼變出三樣來。」這話雖是混帳話,想起來真不錯。別人不知道,只說我媽和姨媽他老姐兒兩個,如今越老了越把錢看的真了。先是老姐兒兩個在家抱怨沒個差使進益,幸虧有了這園子,把我挑進來。可巧把我分到怡紅院,家裡省了我一個人的費用不算外,每月還有四五百錢的餘剩,這也還說不夠。後來老姐妹兩個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們,藕官認了我姨媽,芳官認了我媽,這幾年著實寬綽了。如今挪進來,也算撂開手了,還只無厭,你說可笑不可笑?
這段很重要,除了反映寶玉對未出嫁、出嫁後、老了的女人的看法,更緊要是揭示婆子集團的黑暗性、消極性、腐蝕性。
榮國府已經沒錢了,倘若這批老婆子坐大,削榮國府以自肥,探春等人改革再多,也注定徒勞。
薔薇硝事件
「花籃事件」以寶玉婦人之仁、放虎歸山告終,但政治風暴未有終止,芳官暗把薔薇硝換成茉莉粉,刺激趙姨娘發難,釀成「薔薇硝事件」,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當下來至蘅蕪院中,正值寶釵、黛玉、薛姨媽等吃飯。鶯兒自去沏茶。春燕便同他媽一逕到鶯兒前,陪笑說:「方才言語冒撞,姑娘莫嗔莫怪,特來賠罪。」鶯兒也笑了,忙讓坐,又倒茶,他娘兒兩個說有事,便作辭回來。忽見蕊官趕出來,叫:「媽媽、姐姐,略站一站。」便走上來,遞了一個紙包給他們,說是薔薇硝,帶給芳官去擦臉。春燕笑道:「你們也太小氣了,還怕那裡沒這個給他?巴巴兒的又弄一包給他去。」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萬帶回去罷!」春燕只得接了。娘兒兩個回來,正值賈環、賈琮二人來問候寶玉,也才進去。春燕便向他娘說:「只我進去罷,您老人家不用去。」他娘聽了,自此百依百隨的,不敢倔強了。
春燕進來,寶玉知道回覆了,便先點頭。春燕知意,也不再說一語,略站了一站,便轉身出來,使眼色給芳官。芳官出來,春燕方悄悄的說給他蕊官之事,並給了他硝。寶玉與琮、環並無可談之語,因笑問芳官:「手裡是什麼?」芳官便忙遞給寶玉瞧,又說:「是擦春癬的薔薇硝。」寶玉笑道:「難為他想的到。」賈環聽了,便伸著頭瞧了一瞧,又聞得一股清香,便彎腰向靴筒內掏出一張紙來,托著笑道:「好哥哥,給我一半兒。」寶玉只得要給他。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贈,不肯給別人,連忙攔住,笑說:「別動這個,我另拿些來。」寶玉會意,忙笑道:「且包上拿去。」芳官接了這個,自去收好,便從奩中去尋自己常使的。啟盒看時,盒內已空,心中疑惑:「早起還剩了些,如何就沒了?」因問人時,都說不知。麝月便說:「這會子且忙著問這個!不過是這屋裡人一時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麼給他們,哪裡看得出來?快打發他們去了,咱們好吃飯。」芳官聽說,便將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賈環見了,喜的就伸手來接,芳官忙向炕上一擲。賈環見了,也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
原來賈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賈環連日也便裝病逃學。如今得了硝,興興頭頭來找彩雲,正值彩雲和趙姨娘閑談,賈環嘻嘻的向彩雲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癬比外頭買的銀硝強,你看看是這個不是?」彩雲打開一看,「嗤」的一笑,說道:「你是和誰要來的?」賈環便將方才之事說了一遍。彩雲笑道:「這是他們哄你這鄉佬呢。這不是硝,這是茉莉粉。」賈環看了一看,果見比先的帶些紅色,聞聞也是噴香,因笑道:「這是好的,硝粉一樣,留著擦罷,橫豎比外頭買的高就好。」彩雲只得收了。
趙姨娘便說:「有好的給你?誰叫你要去了?怎麼怨他們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他去。趁著這會子,撞喪的撞喪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淨,也算是報報仇。莫不成兩個月之後,還找出這個碴兒來問你不成?你也有話說。寶玉是哥哥,不敢沖撞他罷了,難道他屋裡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去問問?」賈環聽了,便低了頭。彩雲忙說:「這又何苦來。不管怎麼,忍耐些罷了。」趙姨娘道:「你也別管,橫豎與你無干。趁著抓住了理,罵那些浪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指賈環道:「呸!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這些毛丫頭的氣。平日我說你一句兒,或無心中錯拿了一件東西給你,你倒會扭頭暴筋,瞪著眼,撒摔我;這會子被那起毛崽子耍弄,倒就罷了。你明兒還想這些家裡人怕你呢!你沒有什麼本事,我也替你恨!」賈環聽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說道:「你這麼會說,你又不敢去。支使我去鬧,他們倘或往學裡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遭遭調唆我去,鬧出事來,我捱了打罵,你一般也低了頭。這會子又調唆我和毛丫頭們去鬧,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一句話戳了他娘的心,便嚷道:「我腸子裡爬出來的,我再怕了,這屋裡越發有話頭兒了!」一面說,一面拿了那包兒,便飛也似的往園中去了。彩雲死勸不住,只得躲入別房。賈環便也躲出儀門,自去玩耍。
趙姨娘直進園子,正是一頭火,頂頭遇見藕官的乾娘夏婆子走來,瞧見趙姨娘氣得眼紅面青的走來,因問:「姨奶奶,哪裡去?」趙姨娘拍著手道:「你瞧瞧,這屋裡連三日兩日進來唱戲的小粉頭們都三般兩樣,掂人的分量,放小菜兒了!要是別的人我還不惱,要叫這些小娼婦捉弄了,還成了什麼?」夏婆子聽了,正中己懷,忙問:「因什麼事?」趙姨娘遂將以粉作硝,輕侮賈環之事說了一回。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兒才知道?這算什麼事。連昨兒這個地方,他們私自燒紙錢,寶玉還攔到頭裡。人家還沒拿進什麼兒來,就說使不得,不乾不淨的東西忌諱,這燒紙倒不忌諱?你想一想,這屋裡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你自己掌不起!但凡掌得起來,誰還不怕您老人家?如今我想:趁這幾個小粉頭兒都不是正經貨,就得罪他們,也有限的。快把兩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我幫著你作證見。您老把威風也抖一抖,以後也好爭別的。便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起小粉頭子說您老人家的不是。」趙姨娘聽了這話,越發有理,便說:「燒紙錢的事我不知道,你細細告訴我。」夏婆子便將前事一一說了。又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你呢。」趙姨娘聽了,越發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逕到了怡紅院中。
可巧寶玉往黛玉那裡去了,芳官正和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忙都起身笑讓:「姨奶奶吃飯,有什麼事這麼忙?」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芳官臉上摔來,手指著芳官罵道:「小娼婦養的!你是我們家銀子錢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裡下三等的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都會『看人下菜碟兒』!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裡,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這個哄他,你只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哪裡有你小看他的?」芳官哪裡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便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了他。要說沒了,又怕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就學戲,也沒在外頭唱去。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麼是粉頭麵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罷咧,這是何苦來呢!」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趙姨娘氣的發怔,便上來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別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他。」芳官挨了兩下打,哪裡肯依,便打滾撒潑的哭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得著我麼?你照照你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也不用活著了!」撞在他懷內叫他打。眾人一面勸,一面拉。晴雯悄拉襲人說:「不用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外頭跟趙姨娘來的一干人聽見如此,心中各各稱願,都唸佛說:「也有今日!」又有那一干懷怨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稱願。
當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處玩,湘雲的大花面葵官,寶琴的荳官,兩個聽見此信,忙找著他兩個說:「芳官被人欺負,咱們也沒趣兒,須得大家破著大鬧一場,方爭得過氣來。」四人終是小孩子心性,只顧他們情分上義憤,便不顧別的,一齊跑入怡紅院中。荳官先就照著趙姨娘撞了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跤。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只說:「你們要死啊!有委屈只管好說,這樣沒道理還了得了。」趙姨娘反沒了主意,只好亂罵。藕官、蕊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荳官前後頭頂住,只說:「你打死我們四個才算。」芳官直挺挺的躺在地下,哭的死過去。
正沒開交,誰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忙忙把四個喝住。問起原故來,趙姨娘氣的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尤、李二個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嘆氣說道:「這是什麼大事,姨娘太肯動氣了。我正有一句話,要請姨娘商議,怪道丫頭們說不知在哪裡,原來在這裡生氣呢。姨娘快同我來。」尤氏、李紈都笑說:「姨娘請到廳上來,咱們商量。」趙姨娘無法,只好同他三人出來,口內猶說長說短。探春便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玩意兒,喜歡呢,和他說說笑笑;不喜歡,可以不理他就是了。他不好了,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時,也只該叫管家媳婦們,說給他去責罰。何苦自不尊重,大吆小喝,也失了體統。你瞧周姨娘,怎麼沒人欺他,他也不尋人去?我勸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氣兒,別聽那些混帳人調唆,惹人笑話自己獃,白給人家做活。心裡有十二分的氣,也忍耐這幾天,等太太回來自然料理。」一席話說得趙姨娘閉口無言,只得回房去了。
這裡探春氣的和尤氏、李紈說:「這麼大年紀,行出來的事總不叫人敬服。這是什麼意思,也值得吵一吵,並不留體統!耳朵又軟,心裡又沒有算計,這又是哪起沒臉面的奴才們調唆的,作弄出個獃人,替他們出氣。」越想越氣,因命人:「查是誰調唆的!」媳婦們只得答應著出來,相視而笑,都說是:「大海裡哪裡撈針去?」只得將趙姨娘的人並園中人喚來盤詰,都說:「不知道。」眾人也無法,只得回探春:「一時難查,慢慢的訪。凡有口舌不妥的,一總來回了責罰。」探春氣漸漸平服方罷。
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說:「都是夏媽素日和芳官不對,每每的造出些事來。前兒賴藕官燒紙,幸虧是寶二爺自己應了,他才沒話。今日我給姑娘送絹子去,看見他和姨奶奶在一處說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見了我才走開了。」探春聽了,雖知情弊,亦料定他們皆一黨,本皆淘氣異常,便只答應,也不肯據此為證。
夏、何二婆子跟怡紅院交惡,勢孤力弱,成不了事,但連上趙姨娘,就是另一回事。
賈環常被看成和她母親一樣壞,但當他知道薔薇硝被換成茉莉粉,竟說:「這是好的,硝粉一樣,留著擦罷,橫豎比外頭買的高就好」、「你這麼會說,你又不敢去。支使我去鬧,他們倘或往學裡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遭遭調唆我去,鬧出事來,我捱了打罵,你一般也低了頭。這會子又調唆我和毛丫頭們去鬧,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可知本性不壞。
趙姨娘發火,途中遇見夏婆子,這簡直是邪惡軸心大集合!趙姨娘告訴夏婆子寶玉以粉作硝,輕侮賈環之事,夏婆子則告訴趙姨娘寶玉偏袒戲子伶人的事,二人有共同仇敵,一拍即合,結果趙姨娘越發得意,竟闖入怡紅院,把茉莉粉照芳官臉上摔來,並大罵芳官一頓。初則口角,繼而動武。
趙姨娘打芳官,為一眾懷怨的老婆子出了口氣。且看晴雯的反應。
「眾人一面勸,一面拉。晴雯悄拉襲人說:『不用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麼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麼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誰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忙忙把四個 (案:藕官、蕊官、葵官、荳官一哄而上,阻止趙姨娘打芳官) 喝住……這裡探春氣的和尤氏、李紈說:『這麼大年紀,行出來的事總不叫人敬服。這是什麼意思,也值得吵一吵,並不留體統!耳朵又軟,心裡又沒有算計,這又是哪起沒臉面的奴才們調唆的,作弄出個獃人,替他們出氣。』」
這是故意讓趙姨娘當眾出醜,落井下石。
整場「薔薇硝事件」,錯的是芳官,但就因為夏婆子「調唆作弄出個獃人,替他們出氣」,加上趙姨娘的魯莽,終令趙姨娘出了個大醜,婆子們心思之歹毒,從中亦可見一斑。
柳五兒偷玫瑰露、茯苓霜事件
芳官在《紅樓夢》中後段發揮著極大的作用,她無疑令寶玉和婆子集團的矛盾持續升溫。
「薔薇硝事件」後,繼有「柳五兒偷玫瑰露、茯苓霜事件」,都和芳官有關。
柳五兒是誰?第六十回「玫瑰露引出茯苓霜」:
原來這柳家的有個女孩兒,今年十六歲,雖是廚役之女,卻生得人物與平、襲、紫、鴛四人相類。因他排行第五,便叫他五兒。只是素有弱疾,故沒得差使。近因柳家的見寶玉房中的丫鬟,差輕人多,且又聞寶玉將來都要放他們,故如今要送到那裡去應名。正無頭路,可巧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使,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別的乾娘還好,芳官等待他也極好。如今便和芳官說了,央及芳官去和寶玉說。寶玉雖是依允,只是近日病著,又有事,尚未得說。
簡單講,她是柳家的之女,和芳官友好。
玫瑰露乃寶玉託芳官給她,見:
且說當下芳官回至怡紅院中,回復了寶玉。寶玉正為趙姨娘吵鬧,心中不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只等吵完了,打聽著探春勸了他去後,方又勸了芳官一陣,因使他到廚房說話去。今見他回來,又說還要些玫瑰露與柳五兒吃去,寶玉忙道:「有著呢,我又不大吃,你都給他吃去罷。」說著命襲人取出來,見瓶中也不多了,遂連瓶給了芳官。芳官便自攜了瓶與他去。
正值柳家的帶進他女兒來散悶,在那邊畸角子一帶地方逛了一回,便回到廚房內,正吃茶歇著呢。見芳官拿了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來,迎亮照著,裡面有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還當是寶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兩個忙說:「快拿鏇子燙滾了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這些,連瓶子給你罷。」五兒聽說,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又謝芳官。
柳家的把剩餘的玫瑰露連瓶放在傢伙廚內,打算送給姑舅哥哥一點。五兒不贊成,擔心又惹「一場是非」,柳家的不以為然。
單表五兒回來,和他娘深謝芳官之情。他娘因說:「再不承望得了這些東西。雖然是個珍貴物兒,卻是吃多了也動熱,竟把這個倒些送個人去,也是大情。」五兒問:「送誰?」他娘道:「送你姑舅哥哥一點兒,他那熱病,也想這些東西吃。我倒半盞與他去。」五兒聽了,半日沒言語,隨他媽倒了半盞去,將剩的連瓶便放在傢伙廚內。五兒冷笑道:「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或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是非。」他娘道:「哪裡怕起這些來,還了得。我們辛辛苦苦的,裡頭賺些東西,也是應該的。難道是作賊偷的不成?」說著,不聽,一逕去了,直至外邊他哥哥家中。
從「我們辛辛苦苦的,裡頭賺些東西,也是應該的。難道是作賊偷的不成?」可見柳家的單純得很。
柳家的一面跟寶玉一邊親近,一面因一碗燉雞蛋得罪了司棋等人。第六十一回「投鼠忌器寶玉瞞贓」:
忽見迎春房裡小丫頭蓮花兒走來說:「司棋姐姐說要碗雞蛋,燉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這樣兒尊貴。不知怎麼,今年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哪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蓮花兒道:「前日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餿的,叫他說了我一頓,今兒要雞蛋又沒有了!什麼好東西,我就不信連雞蛋都沒有了,別叫我翻出來。」一面說,一面真個走來揭起菜箱。一看,只見裡面果有十來個雞蛋,說道:「這不是?你就這麼利害!吃的是主子分給我們的分例,你為什麼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丟了手裡的活計,便上來說道:「你少滿嘴裡混唚,你媽才下蛋呢!通共留下這幾個,預備菜上的飄馬兒,姑娘們不要,還不肯做上去呢,預備遇急兒的。你們吃了,倘或一聲要起來,沒有好的,連雞蛋都沒了。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東西,哪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棍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腸子,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雞蛋,豆腐,又是什麼面筋,醬蘿卜炸兒,敢自倒換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應你們的。一處要一樣,就是十來樣。我倒不用伺候頭層主子,只預備你們二層主子了。」
蓮花兒聽了,便紅了臉,喊道:「誰天天要你什麼來,你說這麼兩車子話!叫你來不是為便宜是為什麼?前日春燕來,說晴雯姐姐要吃蒿子杆兒,你怎麼忙著還問肉炒雞炒?春燕說葷的不好,另叫你炒個面筋兒,少擱油才好。你忙的倒說自己發昏,趕著洗手炒了,狗顛屁股兒似的親自捧了去。今兒反倒拿我作筏子,說我給眾人聽。」柳家的忙道:「阿彌陀佛!這些人眼見的。別說前一日,就從舊年以來,那房裡偶然間不論姑娘姐兒們要添一樣半樣,誰不是先拿了錢來另買另添。有的沒的,名聲好聽。算著連姑娘帶姐兒們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兩隻雞、兩隻鴨子、一二十斤肉、一吊錢的菜蔬,你們算算,夠做什麼的?連本項兩頓飯還撐持不住,還擱得住這個點這樣,那個點那樣,買來的又不吃,又買別的去。既這樣,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廚房裡預備老太太的飯,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寫了,天天轉著吃,到一個月現算倒好。連前日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量了要吃個油鹽炒豆芽兒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說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彌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錢的。這二三十個錢的事,還備得起。趕著我送回錢去,到底不收,說賞我打酒吃,又說如今廚房在裡頭,保不住屋裡的人不去叨登,一鹽一醬哪不是錢買的。你不給又不好,給了你又沒得賠。你拿著這個錢,權當還了他們素日叨登的東西窩兒。這就是明白體下的姑娘,我們心裡只替他唸佛。沒的趙姨奶奶聽了又氣不忿,反說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發個小丫頭子來,尋這樣尋那樣,我倒好笑起來。你們竟成了例,不是這個就是那個,我哪裡有這些賠的。」
正亂時,只見司棋又打發人來催蓮花兒,說他:「死在這裡了,怎麼就不回去?」蓮花兒賭氣回來,便添了一篇話,告訴了司棋。司棋聽了,不免心頭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飯罷,帶了小丫頭們走來,見了許多人正吃飯,見他來的勢頭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讓坐。司棋便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扔出去餵狗,大家賺不成。」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慌的眾人一面拉勸,一面央告司棋說:「姑娘別誤聽了小孩子的話。柳嫂子有八個腦袋,也不敢得罪姑娘。說雞蛋難買是真。我們才也說他不知好歹,憑是什麼東西,也少不得變法兒去。他已經悟過來了,連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司棋被眾人一頓好言語,方將氣勸的漸平了。小丫頭們也沒得摔完東西便拉開了。司棋連說帶罵鬧了一回,方被眾人勸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丟盤,自己咕唧了一回,蒸了一碗雞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潑了地下。那人回來也不敢說,恐又生事。
司棋是誰?迎春的大丫頭,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外孫女。
「不知怎麼,今年雞蛋短的很,十個錢一個還找不出來。昨兒上頭給親戚家送粥米去,四五個買辦出去,好容易才湊了二千個來。我哪裡找去?你說給他,改日吃罷」,柳家的珍惜雞蛋,是因為雞蛋價格高昂,她想節省開支,更好地運用食材,這不是錯,是為賈府著想。
「你們深宅大院,水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知雞蛋是平常東西,哪裡知道外頭買賣的行市呢?別說這個,有一年連草棍子還沒了的日子還有呢!我勸他們,細米白飯,每日肥雞大鴨子,將就些兒也罷了。吃膩了腸子,天天又鬧起故事來了。」柳家的可謂切中賈府積弊,是改革中興的中堅分子。
無奈司棋一味作風專橫,「喝命小丫頭子動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扔出去餵狗,大家賺不成。』小丫頭子們巴不得一聲,七手八腳搶上去,一頓亂翻亂擲。」這是全幅的破壞,有破壞無建設。
柳家的讓步,蒸了一碗雞蛋令人送去。司棋竟全潑了地下。這裡曹雪芹暗示,來自邢夫人一邊的勢力,也是破壞賈府勢力之一支。趙姨娘是一支,婆子集團是一支,第三支就是邢夫人。
柳五兒終被誣陷偷玫瑰露和茯苓霜,鳳姐初時要把她打四十大板,然後或賣或配人,幸虧賈寶玉、平兒等相助,才倖免於難。
正走蓼漵一帶,忽見林之孝家的帶著幾個婆子走來。五兒藏躲不及,只得上來問好。林之孝家的問道:「我聽見你病了,怎麼跑到這裡來?」五兒陪笑說道:「因這兩日好些,跟我媽進來散散悶。才因我媽使我到怡紅院送家伙去。」林之孝家的說道:「這話岔了。方才我見你媽出去,我才關門。既是你媽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告訴我說你在這裡呢?竟出去讓我關門,什麼意思?可是你扯謊。」五兒聽了,沒話回答,只說:「原是我媽一早教我去取的,我忘了,挨到這時我才想起來了。只怕我媽錯認我先去了,所以沒和大娘說。」林之孝家的聽他詞鈍意虛,又因近日玉釧兒說那邊正房內失落了東西,幾個丫頭對賴,沒主兒,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蟬,蓮花兒和幾個媳婦子走來,見了這事,便說道:「林奶奶倒要審審他。這兩日他往這裡頭跑的不像,鬼鬼祟祟的,不知幹些什麼事。」小蟬又道:「正是。昨日玉釧兒姐姐說,太太耳房裡的櫃子開了,少了好些零碎東西。璉二奶奶打發平姑娘和玉釧兒姐姐要些玫瑰露,誰知也少了一罐子,若不是找露,還不知道呢!」蓮花兒笑道:「這我沒聽見。今日我倒看見一個露瓶子。」
林之孝家的正因這些事沒主兒,每日鳳姐兒使平兒催逼他,一聽此言,忙問在哪裡。蓮花兒便說:「在他們廚房裡呢。」林之孝家的聽了,忙命打了燈籠,帶著眾人來尋。五兒急的便說:「那原是寶二爺屋裡的芳官給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說:「不管你方官圓官,現有贓証,我只呈報了,憑你主子前辯去。」一面說,一面進入廚房。蓮花兒帶著,取出露瓶。恐還偷有別物,又細細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併拿了,帶了五兒來回李紈與探春。
那時李紈正因蘭哥兒病了,不理事務,只命去見探春。探春已歸房。人回進去,丫鬟們都在院內納涼,探春在內盥沐,只有待書回進去。半日,出來說:「姑娘知道了,叫你們找平兒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得領出來,到鳳姐那邊,先找著了平兒進去回了鳳姐。鳳姐方才睡下,聽見此事,便吩咐:「將他娘打四十板子,攆出去,永不許進二門。把五兒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給莊子上,或賣或配人。」平兒聽了,出來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兒嚇得哭哭啼啼,給平兒跪著,細訴芳官之事。平兒道:「這也不難,等明日問了芳官便知真假。但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來,還等老太太,太太回來看了才敢打動,這不該偷了去。」五兒見問,忙又將他舅舅送的一節說出來。平兒聽了,笑道:「這樣說,你竟是個平白無辜的人了,拿你來頂缸的。此時天晚,奶奶才進了藥歇下,不便為這點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將他交給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日我回了奶奶,再作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違拗,只得帶了出來,交與上夜的媳婦們看守著,自己便去了。
這裡五兒被人軟禁起來,一步不敢多走。又兼眾媳婦也有勸他說,不該做這沒行止的事。也有抱怨說,正經更還坐不上來,又弄個賊來給我們看守。倘或眼不見,尋了死,或逃走了,都是我們的不是。又有素日一干與柳家不睦的人,見了這般,十分趁願,都來奚落嘲戲他。這五兒心內又氣又委屈,竟無處可訴,且本來怯弱有病,這一夜思茶無茶,思水無水,思睡無衾枕,嗚嗚咽咽直哭了一夜。
誰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時就攆出他們去。生恐次日有變,大家先起了個清早,都悄悄的來買轉平兒,一面送些東西,一面又奉承他辦事簡斷,一面又講述他母親素日許多不好處。平兒一一的都應著。打發他們去了,卻悄悄的來訪襲人,問他可果真芳官給他玫瑰露了。襲人便說:「露卻是給了芳官,芳官轉給何人,我卻不知。」襲人於是又問芳官,芳官聽了,唬了一跳,忙應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訴了寶玉,寶玉也慌了,說:「露雖有了,若勾起茯苓霜來,他自然也實供。若聽見了是他舅舅門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豈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們陷害了。」因忙和平兒計議:「露的事雖完了,然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只叫他也說是芳官給的就完了。」平兒笑道:「雖如此,只是他昨晚已經同人說是他舅舅給的了,如何又說你給的?況且那邊所丟的露正沒主兒,如今有贓証的白放了,又去找誰?誰還肯認?眾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來笑道:「太太那邊的露,再無別人,分明是彩雲偷了給環哥兒去了,你們可瞎亂說。」平兒笑道:「誰不知這個原故,這會子玉釧兒急的哭,悄悄問他,他要應了,玉釧兒也罷了,大家也就混著不問了。誰好意攬這事呢?可恨彩雲不但不應,他還擠玉釧兒,說他偷了去了。兩個人窩裡炮,先吵的合府都知道了,我們怎麼裝沒事人呢?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盜的就是賊,又沒贓證,怎麼說他?」寶玉道:「也罷,這件事我也應起來,就說是我唬他們玩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來了。兩件事都完了。」襲人道:「也倒是一件陰騭事,保全人的賊名兒。只是太太聽見了,又說你小孩子氣,不知好歹了。」平兒笑道:「這也倒是小事。如今就打趙姨娘屋裡起了贓來也容易,我只怕又傷著一個好人的體面。別人都不必管,只這一個人豈不又生氣?我可憐的是他,不肯為打老鼠傷了玉瓶兒。」說著,把三個指頭一伸。襲人等聽說,便知他說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說:「可是這話,竟是我們這裡應起來的為是。」平兒又笑道:「也須得把彩雲和玉釧兒兩個孽障叫了來,問準了他們方好。不然他們得了意,不說為這個,倒像我沒有本事問不出來,就是這裡完事,他們以後越發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襲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個地步。」
平兒便命人叫了他兩個來,說道:「不用慌,賊已有了。」玉釧兒先問賊在哪裡,平兒道:「現在二奶奶屋裡呢,問他什麼應什麼。我心裡明白,知道不是他偷的,可憐他害怕,都承認了。這裡寶二爺不過意,要替他認一半。我要說出來呢,但只是這賊的素日又是和我好的一個姐妹,窩主卻是平常,裡面又傷了一個好人的體面,因此為難。少不得央求寶二爺應了,大家無事。如今反要問你們兩個,還是怎麼樣?要從此以後大家小心存體面呢,就求寶二爺應了,要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別冤屈了人。」彩雲聽了,不覺紅了臉,一時羞惡之心感發,便說道:「姐姐放心,也不用冤屈好人,我說了罷。傷體面,偷東西,原是趙姨奶奶央及我再三,我拿了些給環哥兒是情真。連太太在家我們還拿過,各人去送人,也是常有的。我原說嚷過兩天就完了,如今既冤屈了人,我心裡也不忍。姐姐竟帶了我回奶奶去,一概應了完事。」眾人聽了這話,一個個都詫異他竟這樣有肝膽。
寶玉忙笑道:「彩雲姐姐果然是個正經人。如今也不用你應,我只說是我悄悄地偷的唬你們玩,如今鬧出事來,我原該承認。我只求姐姐們以後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雲道:「我幹的事為什麼叫你應,死活我該去受。」平兒、襲人忙道:「不是這麼說,你一應了,未免又叨登出趙姨奶奶來,那時三姑娘聽見,豈不又生氣。竟不如寶二爺應了,大家沒事,且除這幾個人都不知道,何等的乾淨。但只以後千萬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麼,好歹等太太到家,哪怕連房子給了人,我們就沒干係了。」彩雲聽了,低頭想了想,只得依允。於是大家商議妥貼,平兒帶了他兩個並芳官來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兒,將茯苓霜一節也悄悄的教他說係芳官給的,五兒感謝不盡。
柳家的對廚房的控制權被奪,林之孝家的馬上安排秦顯家的接掌,第六十一回:
平兒帶他們來至自己這邊,已見林之孝家的帶領了幾個媳婦,押解著柳家的等候多時了。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兒說:「今兒一早押了他來,怕園裡沒人伺候早飯,我暫且將秦顯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們的飯呢。姑娘一並回明奶奶,他倒乾淨謹慎,以後就派他常伺候罷。」平兒道:「秦顯的女人是誰?我不大相熟啊。」林之孝家的道:「他是園裡南角子上夜的,白日裡沒什麼事,所以姑娘不認識。高高兒的孤拐,大大的眼睛,最乾淨爽利的。」玉釧兒道:「是了。姐姐你怎麼忘了?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嬸子。司棋的父親雖是大老爺那邊的人,他這叔叔卻是咱們這邊的。」平兒聽了,方想起來,笑道:「哦!你早說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這事,八下裡水落石出了,連前日太太屋裡丟的也有了主兒。是寶玉那日過來,和這兩個孽障要什麼來著,偏這兩個孽障慪他玩,說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寶玉便瞅著他兩個不提防,自己進去拿了些什麼出來。這兩個孽障不知道,就唬慌了。如今寶玉聽見帶累了別人,方細細的告訴了我,拿出東西來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也是寶玉外頭得了的,也曾賞過許多人,不獨園內人有,連媽媽子們討了出去給親戚們吃,又轉送人。襲人也曾給過芳官之流的人。他們私情各自來往,也是常事。前兒那兩簍還擺在議事廳上,好好的原封沒動,怎麼就混賴起人來?等我回了奶奶再說。」說畢,抽身進了臥房,將此事照前言回了鳳姐兒一遍。
秦顯家的是誰?司棋的嬸子,邢夫人那邊的人。第六十二回:
那秦顯家的好容易等了這個空子鑽了來,只興頭了上半天,在廚房內正亂著收傢伙、米糧、煤炭等物。又查出許多虧空來,說:「粳米短了兩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個月的,炭也欠著額數。」一面又打點送林之孝家的禮,悄悄的備了一簍炭一擔粳米在外邊,就遣人送到林家去了。又打點送帳房的禮,又備幾樣菜蔬請幾位同事的人,說:「我來了,全仗你們列位扶持。自今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我有照顧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顧些。」正亂著,忽有人來說:「你看完了這一頓早飯就出去罷。柳嫂兒原無事,如今還交與他管了。」秦顯家的聽了,轟去了魂魄,垂頭喪氣,登時掩旗息鼓捲包而出。送人之物白白去了許多,自己倒要折變了賠補虧空。連司棋都氣了個直眉瞪眼,無計挽回,只得罷了。
「一面又打點送林之孝家的禮,悄悄的備了一簍炭一擔粳米在外邊,就遣人送到林家去了」,林之孝家的分明受了秦顯家的賄賂。
假如「薔薇硝事件」是婆子集團的反擊,「柳五兒偷玫瑰露、茯苓霜事件」就是邢夫人一房意圖在廚房的戰線上奪權,兩件事都被寶玉和平兒暫時壓下去,但隨著時日推移,反擊、奪權的力度必更激烈,眾婆子及邢夫人一房會令榮國府「落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乃遲早的事。
林之孝家的與寶玉之不契
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記林之孝家的專橫:
已是掌燈時分,聽得院門前有一群人進來。大家隔窗悄視,果見林之孝家的和幾個管事的女人走來,前頭一人提著大燈籠。晴雯悄笑道:「他們查上夜的人來了。這一出去,咱們就好關門了。」只見怡紅院凡上夜的人,都迎出去了,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又吩咐:「別耍錢吃酒,放倒頭睡到大天亮。我聽見是不依的。」眾人都笑說:「哪裡有這麼大膽子的人。」林之孝家的又問:「寶二爺睡下了沒有?」眾人都回不知道。襲人忙推寶玉。寶玉靸了鞋,便迎出來,笑道:「我還沒睡呢。媽媽進來歇歇。」又叫:「襲人倒茶來。」林之孝家的忙進來,笑說:「還沒睡?如今天長夜短,該早些睡了,明日方起的早。不然到了明日起遲了,人家笑話,說不是個讀書上學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腳漢了。」說畢,又笑。寶玉忙笑道:「媽媽說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媽媽每日進來,可都是我不知道的,已經睡了。今日因吃了麵,怕停食,所以多玩一會子。」林之孝家的又向襲人等笑說:「該沏些普洱茶喝。」襲人、晴雯二人忙說:「沏了一茶缸子女兒茶,已經喝過兩碗了。大娘也嚐一碗,都是現成的。」說著,晴雯便倒了來。
林之孝家的站起來接了,又笑道:「這些時,我聽見二爺嘴裡都換了字眼,趕著這幾位大姑娘們竟叫起名字來。雖然在這屋裡,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還該嘴裡尊重些才是。若一時半刻偶然叫一聲使得,若只管順口叫起來,怕以後兄弟侄兒照樣,就惹人笑話這家子的人眼裡沒有長輩了。」寶玉笑道:「媽媽說的是。我不過是一時半刻偶然叫一句是有的。」襲人、晴雯都笑說:「這可別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沒離了嘴。不過玩的時候叫一聲半聲名字,若當著人,卻是和先一樣。」林之孝家的笑道:「這才好呢,這才是讀書知禮的。越自己謙遜越尊重,別說是三五代的陳人,現從老太太、太太屋裡撥過來的,就是老太太,太太屋裡的貓兒狗兒,輕易也傷不得牠。這才是受過調教的公子行事。」說畢,吃了茶,便說:「請安歇罷,我們走了。」寶玉還說:「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帶了眾人又查別處去了。
這裡晴雯等忙命關了門,進來笑說:「這位奶奶哪裡吃了一杯來了,嘮三叨四的,又排場了我們一頓去了。」
好一句「如今天長夜短,該早些睡了,明日方起的早。不然到了明日起遲了,人家笑話,說不是個讀書上學的公子了,倒像那起挑腳漢了」,和王夫人何其投契!
這個人受秦顯家的 (司棋的嬸子,邢夫人那邊的人) 賄賂,換言之,她是吃兩家茶禮。
關於林之孝家的,還有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正說著,人回:「林之孝家的,賴大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賈母道:「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再沒人來接他,你只管放心罷!」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了。」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都打出去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兒,孩子們!你們聽了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了,又不敢笑。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隔子上陳設的一支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人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去,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這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試問林之孝家的對寶玉怎會有好感呢?
結論
總之,不用到抄檢大觀園,從上述一系列政治事件,已知賈府「內鬼」為哪些人,中興希望又是哪些人。
抄檢一事,王夫人是被王善保家的慫恿,對付晴雯也是王善保家的提出。探春流淚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接著就是打王善保家的一巴掌。
抄檢前,寶玉尚在政治風暴中佔上風,但到了第七十七回王夫人介入:
又問,「誰是耶律雄奴?」老嬤嬤們便將芳官指出。王夫人道:「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上次放你們,你們又懶待出去,可就該安分守己才是。你就成精鼓搗起來,調唆著寶玉無所不為。」芳官笑辯道:「並不敢調唆什麼。」王夫人笑道:「你還強嘴。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夥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因喝命:「喚他乾娘來領去,就賞他外頭自尋個女婿去吧。把他的東西一概給他。」又吩咐上年凡有姑娘們分的唱戲的女孩子們,一概不許留在園裡,都令其各人乾娘帶出,自行聘嫁。一語傳出,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與王夫人磕頭領去。王夫人又滿屋裡搜檢寶玉之物。凡略有眼生之物,一併命收的收,捲的捲,著人拿到自己房內去了。因說: 「這才幹凈,省得旁人口舌。」因又吩咐襲人麝月等人:「你們小心!往後再有一點份外之事,我一概不饒。因叫人查看了,今年不宜遷挪,暫且挨過今年,明年一併給我仍舊搬出去心凈。」說畢,茶也不吃,遂帶領眾人又往別處去閱人。
柳五兒死了、芳官保不住、晴雯被逐死了,「這些乾娘皆感恩趁願不盡,都約齊與王夫人磕頭領去」。牟宗三指賈母是「老乞婆」,依筆者看,寶玉母親王夫人才是最可怖、最惹人討厭的「老乞婆」!榮國府的大罪人!
有謂慈禧太后很喜歡看《紅樓夢》,寶玉在抄檢前為芳官、春燕、柳五兒出頭,不是像光緒帝為維新派漢人出頭嗎?抄檢後寶玉羽翼被剪,正式成為籠中鳥,不是像光緒在戊戍政變後被慈禧幽禁於瀛台嗎?至於眾婆子與邢夫人,自然就是懷塔布等一眾滿洲親貴。這些人只會對清皇室有百害而無一利。
《紅樓夢》不純粹是言情小說,它也涉及殘酷政治鬥爭的一面,特別是第五十四回後,實教人驚心動魄,此其所以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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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曹雪芹思想,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本文旨在透過《紅樓夢》探索曹氏思想。 白先勇指《紅樓夢》沒偏頗任何一種思想。它只告訴讀者人生有這幾個可能,且要合起來才是圓滿的人生。筆者不認同。至少賈政、薛寶釵一類講究仕途學問,大讀《四書》的官方理學,他就不以為然。 要從《紅樓夢》了解曹氏思想立場,不得不提《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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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紅樓夢》的版本,大致可分為只有前八十回的脂評本,以及一百二十回的程高本。脂評本顧名思義,保留脂硯齋評語。程高本則刪去所有脂硯齋評語,並續寫後四十回。部份前八十回的情節描寫也有和脂評本迥異,或增刪,或用另一些文字表述。 白先勇、劉再復都盛讚程高本,張愛玲、歐麗娟、余英時則不以為然。孰是孰非,不易
賈府賴以維繫,全因賈母在。賈母的精神,其實是一種孔子精神。孔子精神為何?就是「仁為禮之本」。真情實感乃禮制規範的依據,亦靠禮制規範表露。賈母的溫情洋溢,見於她待清虛觀小道士、劉姥姥,鴛鴦等,第三十九回「村老嫗謊談承色笑」有這麼一段: 賈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聾,記性也沒了。你們這些
前八十回中,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第三十三回「不肖種種大承苔撻」、第四十六回「鴛鴦女誓絕鴛鴦偶」、第七十四回「惑奸讒抄檢大觀園」是賈府比較大的風波,且看這四件事從何而來,又如何解決,由此大概可以推測八十回後賈府破落是由誰造成。 王熙鳳、賈寶玉被下詛咒,始於趙姨娘欲成為榮國府之主人,第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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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Barbie)》是近期大熱門的電影,在上映的第一週我就與朋友一同去看了,在看電影的過程中,有一個橋段特別打動我。(以下微雷心得,尚未看電影、害怕被爆雷者請慎重。) 在芭比樂園中,所有的芭比們都過著歡樂的生活,好像每天都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跟著姊妹一起去跳舞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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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勳老師說的《紅樓夢》,最有「人」味。 女媧頑石人間一遊,為的不就見證眾青春稍縱斑斕的群像?在《夢紅樓.微塵眾》中,除了我們熟知的主角人物,老師特別關注「微塵眾」—所謂不起眼的小人物—雖只佔些許篇幅,卻增添小說強韌細節,編織出亦真亦假的人生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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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裡頭的男主角賈寶玉,賈母寵著他,眾人護著他,是王夫人口中的「混世魔王」。這樣一位浪蕩瀟灑的公子哥,跟他父親可完全不一樣,因此父子關係相當緊張。我覺得賈政管教寶玉的方式,是有問題的。 一、貶抑而不鼓勵 首先,傳統華人父親有個特色——「打小孩」給別人看。不知道大家可否有這種經驗,明明表現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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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中的「打了個僉兒」和《紅樓夢》中描寫的「打千兒」,情境與語義是完全不同的。「打千」一詞,最早的確是出現於清代的小說《紅樓夢》,是屬於旗人的見面問安禮。若無其它文獻可以佐證,以《金瓶梅》此筆資料欲證明漢人早就有「打千」之禮,是不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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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紅樓夢日常」新手村大廳!我是嚮導石頭,接下來將由我為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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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芹人曹霑畫冊》及《廢藝齋集稿》因被許多人抨擊成偽作,或認定與曹雪芹無關,幾十年來早已少人聞問,並成為紅學史上的難解公案。但隨著大數據的興起,重新耙梳的結果,不僅揭開曹雪芹大量前所未知的社會網絡,更讓我們有機會看到他在小說家之外的豐富面相。
       第二回賈雨村和冷子興聊天,聊著聊著聊到了賈府。除了兩人覺得「奇」、「異」的部分,賈府似乎還有一些他們尚未察覺卻同樣不太尋常的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