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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文天文臺】洪明道:餐桌上的桃花源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作為賴和、杜聰明的同級生,詹作舟顯得低調沉潛。儘管詹作舟到了永靖鄉間開業,詩中仍時常表達隱居的意念。是什麼讓詹作舟意圖歸去,桃花源又在哪裡呢?
(藏品/詹元雄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我們為什麼挑選這些藏品】
  漢詩可以寫什麼?這個問題在臺灣這塊土地上長出不一樣的答案。
  日治時期的臺灣在當局治理下詩社林立,漢詩創作活動興盛。但詹作舟的創作高峰是在國民政府來臺後,他在詩中表達了光復的歡欣、對國際政局的擔憂,即使被捕入獄,他仍以漢詩記錄獄中生活、諷刺當局。
  作為賴和、杜聰明的同級生,詹作舟顯得低調沉潛。儘管詹作舟到了永靖鄉間開業,詩中仍時常表達隱居的意念。是什麼讓詹作舟意圖歸去,桃花源又在哪裡呢?後來的我只能試著以小說推敲。

  那一年,我又再見到了久未謀面的同學們。
  他們搭乘火車,從島上各處趕來。我在診所門前掛出告示休診一天,先回彰化老家一趟,整頓了一番,才到驛站去迎接他們。
  二十多年過去了,同期們都有了各自努力的成果了。但在學校裡的那些日子,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杜君才要和蔣君、翁君要以霍亂向袁世凱下毒,一起長大的賴河才剛徒步走完回彰化的路。
  轉眼間,一個已經是從日本學成歸臺,帝國大學的教授了。賴河,不,應該叫他賴和君,則是在文藝界小有名聲了。從在小逸堂認識他開始,他漢詩就寫得十分典雅,算是同級中有天賦的。現在的他,卻用臺灣話寫起了小說。
  我總會想起卒業[1]的晚上,我獨自一人在路上走著。我繞過醫學校的大講堂,那個我曾經坐在底下苦於思索的地方。曾經有一列隊伍,進東進東地[2]走過。坐在教室裡的我,將視線轉向窗外。似乎是厭倦了書頁上的拉丁文和片假名,一有機會,便藉機逃脫。
  高木友枝先生問我們,剛才由大路過去的是什麼?
  「叫道迴。」杜聰明君起來答應。
  我們並非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用日本語說出口。杜聰明君除了熟讀藥理學,這樣的反應竟然也如此快速。
  教授問我和這樣的杜聰明君,要不要在醫學校留下來當助教。也許他想要問的,只有杜君吧?
  當年的我不會想過,會在庄頭擔任一個開業醫,而且就一直這樣待下去。
  能留在總督府醫學校,一直是件不容易的事。當杜聰明領著每月不到二十圓的月俸時,在病院實習的我雖然辛苦,月給也不及內地醫師的一半,但也高出杜君許多。
  那時的賴和,似乎在嘉義病院受了許多氣。他的小說主人公阿四,在嘉義醫院仍任筆生和通譯,並不被視作一個完全的醫生。時任臺中病院的我也受了類似的待遇,但我想,只要隱忍幾年,就能獨立執業了。我要離開日本人佔多數的病院,到自己的故鄉去做個公醫或開業,儘管聲望不及,但至少自主一些。「婚姻難自主/貌醜怨伊誰/請作歸彰計/遺和漫賦詩」,至少那時寫下這首詩的我是這麼想的。
有創作文學的醫生,也有作家寫關於醫生的小說,如楊逵的〈不景気な醫学士〉
(藏品/楊建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幾年後,賴和君和我同時開業,他選在了彰化市街,而我離開了城內,到南邊的永靖。那裡還沒有西醫院,也不至於太偏遠,可以到鄰近的員林坐火車。
  之前在報紙看到開業醫師試驗時心中驚了一下,深怕好不容易自己建立起的診間,又要受人干涉。但幸好有賴和可以就近請教,後來只是虛驚一場。開業的日子重複而安靜,病疼似乎永遠驅趕不盡,時時要和警吏周旋。看診、往診、驗屍,日復一日,如此二十載,只覺得自己不斷衰老,已經沒有學生時期的壯志。
  只有見到同學時,青春的感知才伴隨回憶,回到衰頹的身體。
  看著大家在各方都有一番事業,自己不禁覺得欣慰,也為能和他們同級深自感到慶幸。高賓閣不愧為味覺的殿堂,洗去同級們坐車赴會的疲累,大家開始高聲說話,像以往那樣。
  杜聰明君和往常一樣,高談的是他的研究工作,他說起建造漢醫醫院的夢想,也許再過不久,臺灣將會有領先西方、不同於內地的研究成果。有人倒是拿出〈蛇先生〉挫他的銳氣,賴和只在旁邊微笑著。要是幾年前,或許賴君會起身和杜君論爭。那時賴君的文化協會已經瓦解,生活復歸診療和寫作,醫院才剛落成。
  當然,我們也不免論及時局政治。變化實在太快了,盧溝橋事變、戰時體制、皇民奉公會,接二連三襲來,新聞紙上每日都有大事。後輩之中也有人了結自己,賴和在會刊上寫了短文和漢詩紀念他。這些都是我們開始衰老的先兆吧!
  再喝一杯吧!大家說。
  等一下拍寫真時可要坐穩囉!
  那就是我,坐在角落的那個。
昭和16年2月2日的同學會,有賴和(後排左二)、杜聰明(前排左四)、詹作舟(前排右一)等人合影
(藏品/詹元雄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火車駛入月台時,大家仍在大廳互道再見。
  我看著火車在不遠的扇形車庫那裡轉了彎,消失在地平線後,才離開驛站。
  在那之後,時局的變化又更快了,但之後的四十年我一直在這裡。我用毛筆霑水在磚頭上練字,霑墨在孫子的國語作業簿上寫詩。我總在許多時刻想起同學們,想起我在月台上對他們揮手,目送他們離開彰化。
  憐君未見收殘局,遽付修文恨可休。再見了賴和!下一次的晉一會,就要看不到你了。我只能在你過世之後,寫下這樣的字句。熱血的蔣君、翁君一一離去。聰明如杜君,在臺灣大學也待不住了。
楊逵先生描寫醫師的小說,則是這麼寫:「世間的人都有一種習慣,以為醫生一定都很富裕,所以我也就不願意把自己的慘狀公開出來」。
(藏品/楊建提供,圖/國立臺灣文學館)
  默默守在生春醫院的我,還是會被時代伸出手給抓住。一日傍晚,有士兵在門口嚷嚷他生病了,要我帶著往診包去診療。幾個人拉著我在黑夜中的小路上走著,藥局生在我身後提著手電仔,陪我走了一段。
  出獄後,我在以「醫業蕭條門可羅雀聊兼營商務農補助家計」為題的詩中,寫下「不希人病訪吾門,但願蒼生俱溫飽」。楊逵先生描寫醫師的小說,則是這麼寫:「世間的人都有一種習慣,以為醫生一定都很富裕,所以我也就不願意把自己的慘狀公開出來」。
  我為電器行做聯,我為魚肝油公司舉辦的有奬徵文寫詩;我寫機器腳踏車、營養午餐;我寫謁蔣主席銅像、慶祝蔣總統就職恭獻,也寫諷刺當局的〈獄中苦蚊〉。
  即使自言自語,我也將它寫下來。
   獨臥妥房裡 撫床孤自歎 親朋來相訪 暫聚又長散
[1] 日語,畢業之意。

[2] 狀聲詞,形容隊伍行進的聲音,語出賴和〈高木友枝先生〉一文

★作者小傳
詹作舟(1897-1980),本名詹阿川,字作舟,又字臨川。出生於彰化市,總督府醫學校畢業,於臺中病院實習三年後,於永靖街開設生春醫院。日治時期即開始創作漢詩,參與員林公園興賢吟社聯吟活動。1950因受「興漢同盟」案牽連,以初診名義被逮捕九十九天。1955加入彰化應社,1959成為興賢吟社社長,直至過世前持續創作漢詩不輟,題材多元,時政、景觀、地方選舉、行醫、詠懷都被寫入詩中。
延伸閱讀
★自我介紹
洪明道,臺大醫學系畢,創作以小說為主,關心臺灣政治文史,以《等路》一書獲金鼎獎及臺灣文學金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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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語研究學者王育德曾試著將這些詞一一羅列。看著這些擬態詞,對母語為臺語的人來說,按著詞條讀出聲來應該倍感親切,而對臺語不那麼熟練的人,也能嘗試照著唸出字句,學習那些意義,或許有一天,就能輕鬆地使用這些形容詞。
到底鹿港人有多愛烏魚? 愛到除了莊太岳外,其實洪棄生也為牠專寫一篇〈食烏魚五十二韻〉,或許可以窺見一二。〈食烏魚五十二韻〉,長達104句,全詩從敘述烏魚趁黑潮來到臺灣開始,接著描述烏魚的美味。
留下不少「大眾婚戀小說」的日治時期作家吳漫沙,作品常有「新女性」「摩登女性」的形象描寫,以及現代與傳統觀念的拉鋸。而如今讀他留下的劇本作品中,我們竟能獲得類似「玫瑰包」的娛樂性——即便那娛樂性的成因可能不再是作者原先的企圖。
《魯冰花》是鍾肇政第一部正式問世的長篇小說,憑藉此作他成為知名作家,開啟日後書寫大河長篇的契機。1989年小說改編成電影大獲好評,電視台日後的重播、主題曲的傳唱,使《魯冰花》成為家喻戶曉的作品,跨世代的閱聽記憶。   回顧鍾肇政的生命史,《魯冰花》的誕生其實並不容易,花開之後,也從未在臺灣社會消逝。
一九三五年,劉吶鷗進入明星影片公司編劇科,擔綱《永遠的微笑》編劇。量身為當時影星胡蝶打造,而這部戲也是胡蝶婚後復出的重要大戲。電影攝製四個月,一九三七年春天,《永遠的微笑》在上海第一流的電影院──新中央、中央、新光──同時放映,觀眾佳評如潮,轟動上海灘,據說創了二十五年最高票房紀錄。
簽名簿上的日語和錦連所敘述的抄寫,令人不禁想像跨語言世代文學者習得語言的迴路和他們的身體記憶,還無法運用流暢中文表現前,他們僅能抓住的浮木是日語;已經能夠用中文表現自己後,日語卻還是他們的拐杖。在封閉、嚴峻的時代情勢裡,更是一只望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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