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每天都在說故事,也在聽故事。小時候爸爸媽媽在我們耳邊說故事,幼稚園老師上課說故事,上帝、神佛、媽祖都是一個個故事。故事建立我們的各種認同與價值觀,比如「桃園三結義」就告訴我們友情、長幼有序、道義與忠貞的道理(雖然也因而滲透了「政治是男人的事」的傳統觀念)。
我們太習慣「說故事」這件事情,常常因此忽略,說故事是人類演化的超級大事。故事要有人會說,也要有人能吸收,這雙重的能力如何亦步亦趨地同時演化出來,是人類演化的重大謎題。「說故事的能力」一開始可能只用來描述一群人怎樣圍捕大象的策略,接著用來讓離開部落的探險者記錄他的見聞、讓經歷天災或戰爭的倖存者傳遞經驗,最後讓人們能以神話或歌謠的形狀傳遞各種知識,讓聽故事的人不需要親身經歷,也能預知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人類演化說故事的一連串能力時,最重要的關鍵是:人類演化出故事裡的「同理心」,也就是,當我們聽故事時,不管這是真實還是虛構,可以沉浸在故事裡,假設自己是其中一個或好幾個角色,以他們的角度來感受或思考。故事裡的同理心鍛造了未來的人性,讓我們以虛擬或不在現場的方式,就能感同身受,然後決定自己應該或不應該做什麼。
所以有學者認為,故事擁有拯救人類的力量(the power to save us)。這一點是沒錯,但當然也就會有人利用故事,讓我們願意犧牲自己的利益、健康或性命,例如《進擊的巨人》裡的「獻出心臟」。我們一輩子都會受到故事影響,然後許多人一生的夢想,就是在死後還能成為別人故事裡的一部分。
這篇文章後半段,我引用澳洲學者Hunte在二〇一四年發表的一篇綜說(perspective),講一下人類大腦如何說故事的腦神經學基礎。
故事片段記憶(episodic memory)的儲存、回溯與解釋,主要是由海馬迴(hippocampus)負責。而鄰近海馬迴的顳葉(temporal lobe)則大量儲存了許多基模(schemata)與有價值的靈感供海馬迴使用。
Hunte引用學者McGilchrist的觀點,認為海馬迴在說故事時有左右腦的差別。左海馬迴主要處理較細微、具體、有形、當下且現實的情節與細節。右海馬迴則處理故事裡較抽象、形而上的部分,讓我們理解故事的大脈絡,然後讓我們可以把自己放在這大脈絡裡面。
理解左右大腦的分工,另一個重點是杏仁核(amygdala)。靠著海馬迴兩兩相對的杏仁核,調節聽故事時的「自我感」(ipseity),也就是「我」(讀者、聽眾)是否涉入這故事的感覺,這會影響讀者的情緒。右杏仁核讓我們拉開距離,知道自己在讀小說。左杏仁核讓我們感同身受,代入故事主角因應情節會有的強烈感受----在IMAX劇院看好萊塢電影時,左杏仁核應該會震動的很厲害。
一個可能正常聽故事、維持平衡的大腦,會有「雙重自我感」(dual ipseity),也就是可以感受到自己彷彿在故事裡,但也清楚自己是個外在的觀察者。如果「自我感失調」,會分不清虛構與現實的界限,也可能會出現思覺失調症患者常見的妄想症狀(如看到電視覺得電視裡演的跟自己有關、聽廣播覺得廣播內容跟自己有關)。
第四個跟故事有關的是額葉(frontal lobe),額葉是理性的象徵,也就是「壓抑」與「選擇」。人類活在故事裡,每天聽與說許多故事。我們為何要沉浸與引用這個故事,我們為何要忽略自己肚子已經餓了、不把時間花在更實際的生理需求上,為什麼要浪費時間閱讀《戰爭與和平》這種厚重的小說?額葉讓我們能花更多時間在抽象與哲學的思考活動。
這一篇寫得很硬,但還是得寫,因為很重要。人類因為「故事」闊寬了知識領域,比如我們會想像政治人物會有許多私底下的暗黑手段,會有黑道、財閥、媽媽桑、無良媒體人等各種朋友,但其實絕大多數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那個世界,我們的知識來自於小說、漫畫、電視電影。我們從故事裡吸收的各種情節,會儲存在顳葉裡,成為我們理解、應對現實世界的養分。
人類為了發展「說故事的大腦」,在演化上犧牲了許多器官功能。「說故事」的重要性,在之後的文章裡還是陸陸續續提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