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下午適合臨時起意,適合陰冷的天氣,有微風但不刮臉,理想的下午適合上班日時,群體在辦公室琢磨檔案文件,而你獨自在鄉野走逛。
臨時起意,於是不察火車班次,信步走進月台,抬頭見時刻表,發現幸運星降臨己身,支線的火車就要進站。
車廂內的人星星點點,適合你讀獨自擁有兩枚以上的空位,你望向窗外午後陽光不慍不火、帶點溫吞,像極了巴哈無伴奏,微風體貼樹叢輕、輕地搖曳,就讓人看到豐茂的綠、嘹亮的黃、朱紅摻半的葉以及枯枝。放空,或者讓它們以迅疾的速度掠過眼底都好。
支線的月台抵達,時刻表宣說預估一小時後路經小站的火車才現蹤。
這正好,這無礙於你享受一個理想的下午,因為聖修伯里的精裝書已在你的帆布包裡呼喚,你就坐,頭頂之上有雀簷,風逡巡於月台邊側,短髮撩亂了些,但心早已想像風簷展書讀的美感,可是今日真真不議辯那些捨身取義的古談,只求一種自在無拘的愜然。
展書,不料書中寫的竟是作者沙漠瀕死的始末,另一篇則訴及人為何奔赴與自己毫無相干的戰場——談的都是生死存亡,是不是稍嫌不理想了些?但也就任憑他去天南地北了,反正瀕死想的是至親,而後者與道德、正義、國族、階級都無關,人活著想要的依然是份歸屬感。
想想我的雙親健在、兄弟姊妹安居樂業,這足矣;而後者的歸屬感,今日的理想下午且稍稍不談它,只願把空間、時間都讓渡給自己,而自己則轉交予一場毫無規劃的小旅行,去吃一家朋友推薦的水餃店、小市鎮、靜謐的街衢、荒荒感的月台、光影、村樹或行道樹、隨意翻翻文字,累則閉目養心神,要不就遠眺他方,一切行舟於無波無瀾、放乎中流,才是理想。
到店,人滿為患,但因為一人前來,桌椅就好挪,與一美女共桌。我點蔥肉與韭菜口味混雜的水餃十顆,她約莫是常客,吃膩了水餃於是改吃牛肉麵。她滑手機,我細細品嘗皮薄而肉汁鮮甜滿溢的金元寶。此時耳畔人語雜談,伴隨陣陣嘻笑,關於生活的風景,人際溫度與熱情,言語抒發苦悶或笑話一籮筐全繪成水餃店的浮世繪,大喇喇要我張耳聽,品嚐這些風華絕美以及熱騰騰的食物,哪有不理想的。
何況這是去年的理想下午了。之後肺炎拉緊報、美豬強勢而來,與人與美食的種種道盡了「聚散真容易」,但幸好當天下午一切都如此優游自在,而幸好記憶也保存得恰到好處,加上文字揉捏成型,那麼關於這樣的理想,夫復何求?對吧,去年冥誕二百年的聖修伯里!
完食,像孤獨美食家一樣的我步出水餃店,但劇中吃飽喝足的配樂且暫莫響起,我轉頭望向路旁的麻糬小攤,它自報家門為宜蘭,玻璃櫃中陳列杏仁瓦片、千層餅、紅豆三角餅還有白撲撲、橢圓長的麻糬,我被麻糬吸引,走近,買了兩個花生口味的,沾粉的時候還央求老闆多給一些。
車行慢慢回程,轉換班次、轉換月台,場景依舊,只是陽光漸漸菸熄了她的炙紅,而夜晚的驟風提前預告。歸途的人們扛起不知要去哪販賣的貨品,裝載於紙箱內,從他處一路就座、一路追隨小火車到熱門景點一遊的人們,則吱吱喳喳如鳥雀齊鳴地聊開賞玩風景的樂趣,聽聞他們重現那裡的今日與美,細細梳理對照過往一遊的記憶,亦頗為理想。
回到辦公室,鄰座的同事正埋首文件中,我取出其中一枚花生麻糬,我們一同吃著,品嘗嚼勁萬鈞的米糰以及鹹甜恰好的花生粉,然後我細數今日的一切,在毫無計畫的時時刻刻感受每一次與人、與秀麗風景、與食物相遇都剎那得有如「忽」逢桃花林、「偶然」值林叟,而後,我又能與同事共享這一切「理想」,況且,現在為文以記之,哪有比這樣更好的事了,哪有比這理想更理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