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工作團隊殺青日合影。
和中國「看理想」平台合作的網路視頻節目
《聽說》第二季終於全數播完了。這檔節目總共做了32集,每集二十來分鐘。表面上介紹流行音樂,其實想講的是歌曲呼應、反映的社會文化和歷史。
兩年前,我從「橄欖樹」講起,一路聊了李宗盛、羅大佑、陳昇、「美麗島」和「美麗的稻穗」、「療癒之歌」、侯德健、詩與歌、告別張懸......,兩年後,我把題材擴大,從「何日君再來」說起,談流行樂的「西風東漸」、談「混血歌」、談吉他這個樂器、分享古今東西的「故事歌」、談現場實況、談台灣曾經的「禁歌」、談貓王的崛起、談披頭四和巴布迪倫,最後回到李泰祥的「不要告別」和「告別」作壓軸,也算切題。
無庸諱言,在台灣,幾乎不可能用這樣的資源規模做這麼一檔網路節目。然而這段時間,中國言論環境管制愈來愈嚴,我們也必須迂迴因應。第一季有兩期節目談陳昇和侯德健,原本一切OK,後來卻被強制下架(幸好
侯德健那期牆外有備份)。牽涉兩岸政治環境的用語,也愈來愈要求嚴格符合官方規範。
不過只要不說違心之語,這些都尚能忍耐:我私心想做的是類似於「心戰喊話」的事情,趁著「台灣」這塊招牌在彼岸文青心目中還餘有若干價值的時刻,盡量發揮一點兒我島的影響力。要知道二十一世紀出生的「○○後」都眼看成年了,他們可能會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以來,第一批成長過程幾乎不受港臺文化薰染的青年──我覺得這對兩邊來說,都算不上好事。
《聽說》第一季總共有兩千多萬人次觀看,以中國傳媒市場規模,比起那些網紅或許不算什麼,但就一檔文藝節目來說,表現算是很可以的了。第二季的收視數字相對比較冷清,還不到四百萬。合作方的同事卻不怎麼擔心,他們說:中國視頻平台很多流量數字都是造假騙廣告的,不用太在乎。聽到這樣的安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鬆口氣。
不管怎樣,節目口碑還是不錯的。在文青社群「豆瓣」網站,
《聽說》拿下了9.5的超高評分,總算沒給台灣人丟臉──這個節目原本就是為中國觀眾設計,在「優酷」頻道播出,台灣這邊沒有做宣傳。但《聽說》每一個鏡頭都來自台灣,我的部分在台北的廣播錄音間攝製,企劃、導演、剪輯、後製也都在台灣完成,連字幕都上好了再傳過去的。
《聽說》拍攝團隊是一群大抵三十來歲的在地青年影像工作者。你很可能看過他們曾經參與的作品:《他們在島嶼寫作》系列長片、公視《文學face & book》和《書店裡的影像詩》系列短片、最近上映的《曼菲》、雲門舞作《稻禾》舞台背景攝影,以及許多文藝領域的紀錄片和劇場作品,都有團隊成員參與的手筆。
他們讓我見識了這一代台灣文藝青年的戰力:這些人多半學生時代就互相認識,有人拿過台北電影節最佳攝影獎,有人屢屢入圍國外影展,也有人拿過文學獎。每個人都有紮實的功底,能寫能拍能導能剪。不管誰有新案子,都能以極高效率編組互助。這回你當導演我當製片,下回我當製片你來剪接,隨時角色交換支援。
他們常常一面接案,一面慢慢弄自己的作品。大多沒在打卡上班,卻也閒不下來。每做一個案子,他們都會把主題背景相關知識裡裡外外研究通透。這些年,他們處理過的主題包括流行音樂、當代藝術、舞蹈、劇場、文學、教育、老社區、台灣史......,每個下過死工夫的案子,導演和製片做的功課往往逼近碩士論文程度,就這樣,不知不覺累積了海量的史料和縱橫交錯的知識系譜。
我和這群青年合作非常愉快──說真的,難得遇到兼有知識構成和專業紀律的文青團隊。他們接案並非來者不拒,總要有起碼的興趣。偶爾也為了賺錢接商業案子調劑調劑,但他們並不像許多同行接拍廣告為生,也沒有組公司專接公部門標案,儘管不少留在台灣的同業都這麼做。
他們當然知道中國市場機會很多、戰場很大,但是衡量得失,仍然沒有西進,寧願維持「手工作坊」的規模。一言以蔽之,他們只賺自己能賺、會賺的錢,只做自己能做、會做、想做的事。他們樂於和氣味相投的對岸單位合作(所以才有《聽說》這樣的案子),但工作基地和拍攝主體盡量留在台灣,多少也比較能夠掌握創作的自主權。
在台灣,拍紀錄片不會變成明星,沒有捷徑,沒有僥倖,也就沒有不切實際的非份之想。腳踏實地幹活,把現有資源做最大程度的靈活利用,並不因為預算和時間的限制而降格以求。一集一集作品、一個一個企劃,把品質和聲望累積出來。
若在當下的中國,也有這樣一群同樣教養、同樣戰力的青年影像工作者,絕對會有更大的舞台,更多機會打世界級戰役,並得到更豐厚的回報。但他們決定蹲下來,一筆一劃,心無旁騖替我島造像。我敬佩也心疼這群青年,感謝他們在這艱難的時代,為我們留下豐饒的風景。
(寫給《財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