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戀父情結論《沉默之丘:破碎的記憶》

2021/08/08閱讀時間約 30 分鐘
你的父親不是英雄,他不是那個穿著銀色鎧甲的騎士,他不過是個凡人。
——麥克・考夫曼(Michael Kaufmann)

父親死去之後,小雪柔每晚躲在房裡重覆看著同一卷錄影帶
I love my daddy⋯⋯
雪柔・梅森(Cheryl Heather Mason)太過思念亡父哈利・梅森(Harry Mason),每晚躲在房間裡,日以繼夜,看著父親生前最後一次全家出遊的影像,最終導致自己的心理扭曲走樣,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極端病態。本作便是圍繞著女兒思念亡父的執念展開,讓玩家體驗這無法戰勝的恐怖
整個遊戲過程是一場心理治療。面對多次治療都以失敗告終的雪柔,考夫曼醫生試圖透過一連串的心理測驗,將她從幻想裡抽離出來。遊戲一開始給予的警示說:The game palys you as well as you play it,是引用哲學家尼采的名言:當你凝視著深淵,深淵也在凝視著你。這句話提醒玩家,這不單單只是扮演角色玩遊戲,更是一段省視內在心理的旅程。
《沉默之丘:破碎的記憶》(Silent Hill: Shattered Memories)發行於2010年(以下簡稱破碎),由英國的Climax Studios團隊製作,該團隊同樣是《沉默之丘:起源》的製作團隊。從《破碎》的主角命名、開頭的車禍、父親尋找女兒的情節、遊戲畫質和畫風等等,都可以看出《破碎》是有意致敬第一代作品。如果說《起源》是完整交代了之前故事的始末,那《破碎》便是借初代之名,另起爐灶的新線。

按照你的節奏來⋯⋯
根據遊戲線索,雪柔很小的時候父母離異,而且在她7歲那年,父親命喪於車禍。那場車禍發生在遊戲時間的18年前,所以現在的雪柔已經是25歲。
在接受考夫曼治療之前,雪柔已有過多次治療經驗,但最終都沒有奏效。爬梳過往的病史紀錄,考夫曼得知她深陷在自己創建的幻想世界,以及她理想中的父親形象,所以考夫曼決定透過心理測驗和哈利,一步步誘發事實的真相,讓雪柔能勇敢的面對過往和幻想,克服心魔並完成心理治療。
遊戲起始,雪柔提前抵達診所,考夫曼接到通知後掛掉電話,而那消逝的電話聲,卻置換成失去生命跡象後的心電圖長音。畫面一轉,那段長音成了畫外音,此時哈利駕駛紅色汽車橫空出現,失控打滑發生車禍。當哈利醒來後,他發現小雪柔不見了,驚慌地四處找尋⋯⋯,但仔細一看,其實雪柔從不在哈利駕駛的車上
畫面一轉,那段長音成了畫外音,此時哈利駕駛紅色汽車橫空出現,失控打滑發生車禍
畫面場景及畫外音的切換來看,可知考夫曼的心理治療已經開始。遊戲看似有兩條主線,但實際上是一體雙面。表象呈現的是考夫曼和雪柔的療程對話,是現實世界的物理真實;而裡象是實際治療的運作過程,呈現的是哈利在雪柔的內心世界裡,找尋走失女兒的旅途種種,是幻想世界的心理投射。
在出遊影像裡,有一幕是哈利打開紅色車門,先讓小雪柔坐上去,然後一家三口到遊樂園玩,這也是雪柔內心裡最後一段快樂的記憶。因此在雪柔潛意識裡,她誤將出遊玩樂和哈利車禍的記憶重疊並錯亂,而且雪柔在父母離異時年紀尚小,心智還不健全,誤將父母離異認作自己的過錯。最後,父母離異和父親離世相加的自責內疚,演變成哈利車禍死亡是自己造成的一種扭曲心理

【自我】章節的心理測驗
遊戲分成7個章節,對應著考夫曼設計的7個心理測驗:自我、家庭、學校、死亡、罪惡、婚姻、性。每個章節從測驗開始,測驗結束會進入哈利找尋女兒的裡象世界,然後在冰封發生後回到表象世界。(大部分都是,但也有沒發生冰封就回到表象的情況)
每當冰封發生時,醜陋的怪物會從四面狂嘯而來,但怪物們不會傷人,因為他們的出現是為了制約哈利的行動。心理治療的實際運作是在裡象世界,所以哈利、怪物、以及其他角色都是雪柔幻想的人設,而在考夫曼的心理暗示下,得以控制裡象的哈利,抽絲剝繭並還原事實真相。但在觸碰心底防線時,潛意識就會啟動防衛機制,也就是那些追趕而來的怪物,阻絕外人窺探自己的內心。
到了遊戲最後,面對雪柔的心理問題,考夫曼給了以下結論:
  • 可憐的小孩,父母離異,接著父親又死了,那這個小孩能怎麼做?否認父親死了,否認父親是誰。
  • 糟糕的學校生活,變態的性取向,仍然沉溺於自我安慰的世界,醒醒吧!
  • 你的父親不是英雄,他不是那個穿著銀色鎧甲的騎士,他不過是個凡人。
令人感到可惜也可怕的是,考夫曼的心理治療算是失敗了。醫生束手無策、崩潰失態,藉此佐證遊戲的主軸——無法戰勝的恐怖,這種恐怖,源自內心不肯放過自己,成了扭曲走樣的幻想病態,並建立一個無堅不摧的裡象世界,將一切幻象收容在這自導自演的內心劇場。
雪柔思念亡父的執念,是造成她心理病態的源頭,而從考夫曼的治療結論可以得知,雪柔內心至少有三股潛意識:
  1. 家庭失和、父母離異是自己不夠好所造成,深陷在自我的譴責和內疚
  2. 父親疼愛自己,誤將親情視作愛情,深陷戀父情結(伊底帕斯情結)所擾
  3. 父親是一位英雄。一則是受戀父情結影響,二則是父親的軟弱間接促使離異,所以在心理投射上產生極端反差(Wicked and Weak)

如果說結局是事實的真相,那麼過程就是錯亂的假象
到了遊戲最後,考夫曼細數著雪柔的病態和妄想,此時哈利會從門外走進,迎來遊戲的結局。考夫曼繼續說完幾句話,但他看不到哈利,證明了哈利確實是雪柔幻想的人設。當哈利從裡象進入表象世界,與雪柔正面談話,也說明雪柔願意面對自己的心魔,而遊戲的三種結局,分別對應著雪柔內心的三股潛意識:
  • 負罪之人 Bearer of Guilt:壞結局,對應著內疚
  • 破碎真相 Broken:壞結局,對應著戀父
  • 永恆英雄 Hero Forever:好結局,對應著英雄
壞結局指涉哈利被冰封然後碎散消逝,代表雪柔成功地面對心魔,勇敢地接受父親離世的事實,也放下了對於父親的執念。好結局指涉治療失敗,即便清楚眼前的哈利只是幻象,雪柔依舊不想認清事實、不肯放下執念,心甘情願地繼續深陷在裡象世界。
聖克里斯多福紀念章 Heavenly Protection
在【學校】章節,玩家可以在學校裡的櫃子取得「聖克里斯多福紀念章 Heavenly Protection」。聖克里斯多福是基督教人物,他曾奉獻一生背負人們過河,而根據線索,某張照片上的雪柔曾佩戴此枚紀念章。聖克里斯多福背人過河的意象,既是指涉自己對於父親的依賴,需要依靠父親的虛假存在,才能使自己的人生往前走。而同時也指涉考夫曼的心理治療,就像幫助自己渡河的聖者一般,能讓自己勇敢面對心魔。
無論哪種結局過後,遊戲都會來到錄影帶環節,即是遊戲開頭雪柔反覆觀看的內容。待小雪柔說出I love my daddy之後,此時會出現四種劇情補述,這四段錄影畫面看似個別獨立,但實際上卻是連貫的故事前導
  • Wicked and Weak:由小雪柔掌鏡。父母爭吵,母親妲莉亞・梅森(Dahlia Mason)怨懟哈利一事無成,還甩他巴掌,而哈利怯弱沒有任何回應
  • Drunk Dad:由小雪柔掌鏡。哈利某晚酒醉回家,對雪柔吆喝並要拿新的酒
  • Sleaze and Sirens:由哈利架著鏡頭錄影。哈利與蜜雪兒・巴爾蒂斯(Michelle Valdez)及護士麗莎・加蘭德(Lisa Garland)外遇有染
  • Love Lost:由小雪柔掌鏡。父母正式分開,哈利離家前正和妲莉亞說話
把四個劇情補述依序串連,應該是 Wicked and Weak→Drunk Dad/Sleaze and Sirens→Love Lost 的順序。妲莉亞不滿哈利只是普通作家,對家裡經濟沒有貢獻(在【死亡】章節,哈利陪伴麗莎回公寓時,哈利說自己是沒沒無名的作家),所以奚落哈利平庸無能。此後夫妻不和,哈利借酒澆愁,甚至有了外遇,最後無法繼續維持婚姻,只能分開,而小雪柔跟著母親生活。
另外,遊戲還有兩個結局補充畫面是需要滿足條件才會觸發。其一是看診療程結束,雪柔走出診所,和母親兩人搭肩離去,意即與母親和解。其二是雪柔把過往玩具裝箱整理好,放在有著哈利照片的相框旁然後離去,意即與自己和解。如果加上補充畫面,遊戲最後依序會是:三種結局→與母親和解→四種劇情補述→與自己和解→心理療程報告(遊戲製作團隊謝幕表)。
雪柔放進箱子裡的玩具,正是哈利在裡象世界找到的物品,而根據網路玩家提供的資訊,在遊戲過程搜集的玩具,就會出現在這個箱子裡,如果什麼都沒拿,那就只會看到雪柔把空箱子蓋起來而已。
妲莉亞本是雪柔母親的名字,但裡象世界會額外出現年輕和中年的妲莉亞角色,為避免混淆,以下將以母親妲莉亞中年妲莉亞分別指代個別角色。

一、自己不夠好,深陷在自我的譴責和內疚
那不是我的錯⋯⋯
根據心理學分析指出,生長在破碎家庭的孩子,很容易會將父母離異或家庭失和都歸咎於自己身上,並在成長過程產生極端行為,像是對父母言聽計從或是叛逆逃家,這些極端行為雖然反差很大,但本質上都是為了求得外界關注。
內疚的潛意識對應的是負罪之人 Bearer of Guilt結局。當哈利進入看診間,此時雪柔會對哈利說:
  • Why did you have to die?
  • It wasn't my fault.
  • Someone has to take the blame.
而哈利只說了一句 Forget me,然後被冰封起來。哈利希望雪柔忘掉自己,實則是希望雪柔忘掉從虛妄中建立的內疚感。而這種內疚感是導源於父母離異以及父親車禍逝世而來:
  1. 在【死亡】章節,當哈利逃離冰封環境後會走進車禍現場。車子從外撞進大樓內部,護士麗莎在車外敲打車門,彷彿是要救人,但仔細一看,車上並沒有其他人,而麗莎卻不斷懊悔和深深自責。
  2. 在【性】章節,哈利重回錄影帶裡的遊樂園(天鵝船)時,透過黑影和旁白的提示,得知哈利曾企圖與母親重修舊好,但小雪柔跑進設施裡讓工作人員發現,遂以安全為由中止天鵝船運作,哈利和母親和好的良機也被迫中斷。
  3. 在【性】章節,當哈利得知雪柔在湖中的燈塔診所(Lighthouse Clinic),於是開船前往,途中遇到冰封,並遭遇怪物襲擊後暈倒了。醒來後怪物全被冰封,於是哈利游泳前往診所,而游泳途中往水面下看,會依序看到小雪柔被父親抱起父母爭吵父親死亡等三幅由雕塑組合而成的場景。
水面下的三幅場景,即是建構雪柔扭曲病態的根源。被父親抱起,是雪柔童年美好記憶的體現,但後來父母不斷爭吵,直到離異分家(Love Lost情節),使得小雪柔認為是自己不夠好才導致這樣的結果,並連結起天鵝船事件,完整了內疚的基底。而父親意外車禍逝世,和出遊玩樂的記憶重疊錯置,更加深並扭曲了內疚感,才有了麗莎車禍事件的劇情。
所以在負罪之人的結局,雪柔責怪父親為什麼要死那不是我的錯有人總要承擔責任⋯⋯,這一系列的言語都顯現她深藏心裡的內疚,而當哈利說了 Forget me 後被冰封碎散,即是代表雪柔認清了從虛妄而生的內疚感,勇敢面對並戰勝心魔的結果。

二、誤將親情視作愛情的戀父情結(伊底帕斯情結)
心理學家佛洛依德指出,人在6歲時會進入性慾性蕾期的最後一站伊底帕斯情結,對女性而言就是戀父情結。小女孩會迷戀父親、敵對母親,然後經由正向引導回歸正常狀態。但對於小雪柔來說,她時常捲進父母的爭吵之中,一直到7歲那年父親車禍離世,戀父情結始終沒有因循正常管道解開,反被困守和深陷在戀父情愫當中。
爸爸我需要你⋯⋯
一場車禍,讓雪柔的內在人格停留在了7歲,自己和被幻想出來的父親就此困在當時的記憶裡
在【自我】章節,心理測驗結束後來到裡象世界,玩家開始操控哈利探索周圍,此時會在鞦韆上發現黑影,用相機拍下後,便會聽到這段小雪柔的聲音。
這段自白,除了揭示雪柔對亡父的依賴和執念,更指涉她的內在人格停留在了7歲,自己和被幻想出來的父親就此困在當時的記憶裡。
以上也都可以呼應遊戲的封面照片。
在裡象世界的故事中,可以看到母親對小雪柔的不友善,或許是因為跟哈利吵架,所以遷怒在小雪柔身上。像是在【家庭】章節,有指涉母親忽視、不想照顧小雪柔的情節;在【死亡】章節,小雪柔曾經生病住院,但母親並不太在乎小雪柔的健康,反而覺得哈利在找自己麻煩;在【罪惡】章節,到了遊樂園時,小雪柔想要吃糖,哈利則提到媽媽說不能吃太多,小雪柔則說媽媽真討厭 Mom sucks
面對雙親,雪柔比較偏向父親,一方面是當時的小雪柔深受戀父情結所擾,另一方面則是因戀父情結放大了原本對母親的敵意,而這些都引發了之後的扭曲病態:
  1. 受戀父情結所擾,雪柔抗拒高中男友的求愛,反而和學校老師有染。也曾為了接觸熟齡男子,而到豔情場所工作。
  2. 因戀父情結加深對母親的敵意,以及因父母離異產生對母親的不諒解,所以創造了年輕和中年妲莉亞人設,既醜化母親,也藉此親近幻想中的父親。
因為沒有依循正常管道發展,雪柔一直受戀父情結影響,所以她不斷尋找父親的身影(依戀熟齡男子)。在高中時,雪柔雖然有男友史蒂夫,但卻缺乏正常的愛侶關係,反而和男老師有染。在【學校】章節,當冰封發生時,哈利一邊逃跑,一邊收到訊息要去拍攝雪柔和男老師外遇的照片,在此同時,玩家會看到雪柔為了成績和老師發生關係謠傳
蝴蝶標本 Pinned Beauty
在【家庭】章節,哈利經過一輛藍色汽車,根據旁白可知,車上曾有男生強迫女生發生關係的事件。隨後在後車廂能找到蝴蝶標本 Pinned Beauty,而遊戲中有提到雪柔對於昆蟲的喜愛,所以蝴蝶代表的是雪柔,被「釘住」做成標本,則指涉雪柔被男友史蒂夫強行求愛(但最終求愛不成而結束)。
琥珀裡的蚊子 Suffocated Forever
在【學校】章節,哈利來到緊臨學校的豔情場所The Honey Trap,一進門就看到牆上掛著許多有蝴蝶翅膀的美女海報,而根據蝴蝶標本的意涵,雪柔可能在這裡工作過。哈利走到二樓,在一個心形盒子裡找到 琥珀裡的蚊子 Suffocated Forever,指涉雪柔就像那隻蚊子一樣被困住,而且是被困在自己的內心裡
塑膠娃娃 My Plastic Perfect Girl
離開豔情場所,來到隔壁的快餐店,從旁白紀錄可知,史蒂夫雖是雪柔的男友,但卻有名無實,於是埋下了藍色汽車事件的伏筆。接著來到廚房,並在冷凍庫裡找到 塑膠娃娃 My Plastic Perfect Girl,從名稱來看,可知雪柔封閉內心進而抗拒男友求愛,都是為了要維持理想女兒形象,也證實了她深陷在戀父情結之中。
藍寶石戒指 A Frigid Jewel
然後玩家來到實驗室,剖開桌上的青蛙後,會得到 藍寶石戒指 A Frigid Jewel 。Frigid 意指冰冷的,而戒指是從青蛙體內取出,指涉雪柔對史蒂夫的心是冰冷的,沒有一絲熱情。
上述種種,從拒絕同齡男友求愛、和男老師有染、在豔情場所工作,以及遊戲物品的暗示,都表現雪柔封閉自我內心,拒絕融入群體的偏執。雪柔深受戀父情結所擾,不斷做出踰矩的行為,但這些行為並非正常管道,所以無法解決戀父情結,就如同那些被困住無法超脫的物品一樣。
對此,佛洛伊德進一步指出,女孩在戀父情結階段時,會對母親產生敵意,並想取代母親成為父親的情人,但在未來接觸其他異性後,會轉移這種對父親的愛戀情愫,即以正常管道結束戀父情結。因為父母的離異加上父親早逝,所以雪柔當時還處在將情感投射在父親的階段,而沒有由父母協助轉移到其他異性的機會,於是雪柔繼續尋找和父親相像的人設,像是學校老師,甚至到豔情場所接觸其他熟齡男子。
妲利亞・梅森
遊戲裡的妲利亞究竟是誰,這是玩家普遍困惑的疑問。妲利亞確實是雪柔母親的名字,但裡象世界是雪柔戀父的精神世界,所以雪柔將自己用化名妲利亞的人設出現,親近並勾引哈利,這些都是戀父的反射行為。中年妲利亞則是雪柔敵對並醜化母親而創造的。
在遊戲裡,妲利亞會依循劇情而有三種不同的形象,中年妲利亞不管劇情走向如何都只有一種:
  • 誘惑 Seductive,對應Sleaze and Sirens。穿著紅色短衫的金髮女郎,短衫上寫著Live Fast字樣,臉上塗抹豔情的眼線、眼影、腮紅、唇膏,肚子上有蛇的紋身,背部右上側有蠍子的紋身。
  • 癮君子 Stoner,對應Drunk Dad。棕色短髮的地痞少女,穿著背面有龍圖案的灰色無袖連帽衫,以及迷彩牛仔七分褲,脖子上掛著黑色項鍊,臉上沒太多妝容,只有綠色眼影和黑色眼線。手裡拿著酒瓶,臉上一副毒品致幻的神情。
  • 龐克 Punk,對應Love Lost/Wicked and Weak。深棕色短髮的龐克少女,穿著粉紅和紫紅色油漆噴濺的無袖短衫,下半身是粉紅和黑色的迷你裙,脖子上掛著幾條項鍊。臉上塗抹紫色眼影和黑色眼線,以及桃紅色腮紅和酒紅色唇膏。龐克妲利亞是個自立自強的女性,且富有同情心、浪漫和關懷他人,一方面指涉Wicked and Weak裡強勢的母親(以及對比怯懦的父親),另一方面指涉Love Lost裡父母離異後自立自強的母女倆。
  • 中年妲利亞,是雪柔心中因戀父而敵對並醜化母親的人設。
遊戲中的妲利亞形象有4種,分別是年輕的誘惑(左上)、癮君子(左下)、龐克(中);以及中年醜態的形象(右)
在裡象世界,除了能永久地將父親留在這裡,雪柔還化身為妲利亞和父親曖昧挑逗,甚至是發生了性關係,這些都使戀父情結走向崩壞的局面。在【性】章節,考夫曼說:
  • Sex is death, ......the great loss of self. 性就是死亡,是自我的喪失
  • To deny sex is to deny death. 否定了性就是否定了死亡
哈利在進入船艙後遇到妲利亞,兩人在開往燈塔診所途中發生性關係,看似是雪柔正向面對了性的渴望,但在心理治療上,卻讓戀父情結走向崩壞。
此時如果是誘惑妲利亞的話,她會說:「我是你這輩子的女人,我是你的救贖,也是你的詛咒。」救贖與詛咒,以妲利亞來說是一體兩面,救贖是化身為妲利亞的雪柔,詛咒則是真實世界的母親。雪柔因戀父情結而敵對母親,但同時又要認同自己和母親一樣的性別,於是陷入了自我矛盾的掙扎。
佛洛伊德認為,人的所有心理病徵都源自於,是因為在性的需求或認知上有缺陷,所以才產生各種心理疾病。在遊戲裡,考夫曼放大了性的作用,將雪柔戀父的病徵歸結在性的缺憾上,認為雪柔就是因為否定自己對於性的渴望,沒有正向面對,所以才會否定父親死亡的事實。
戀父對應的是破碎真相 Broken結局,當哈利走進看診間,雪柔望著父親說:「你已經陪著我好久好久⋯⋯」,而哈利回答:「我永遠都會陪著你」,雪柔隨後閉上雙眼,哈利則被冰封後碎散而去。就是因為有哈利在裡象世界的陪伴,才導致雪柔的戀父情結無法結束,也使得她困守在自己的幻想裡,無法與人交際和融入群體。因此,當雪柔認清眼前的哈利是自己幻想的人設,是伴隨自己許久的虛幻存在後,才能幡然悔悟和走出陰霾。
另外,還有兩個細節值得討論,被分開的吊墜銜尾蛇戒指
其一,在【性】章節,可以在遊樂園裡的吃角子老虎機得到夏娃Eve吊墜,上面是母親的照片,而在燈塔診所大廳時,一旁的人體模型大腦內可以得到亞當Adam吊墜,上面是父親哈利的照片。父親被放在大腦裡,代表哈利一直存在於雪柔的精神世界,而母親在老虎機裡,老虎機的英文是Slot,可視為賤貨的英文諧音Slut,是因戀父情結而敵對母親的表徵。
但從吊墜命名為亞當和夏娃,以及裡面組合的文字Never Forget True Happiness來看,表示雪柔的意識很清楚父母個別的角色,但同時又因深陷戀父情結而敵對母親所產生的自相矛盾。
夏娃Eve的母親吊墜,和亞當Adam的父親吊墜,以及刻在內圍的Never Forget True Happiness文字
其二,在【罪惡】章節,哈利抵達綠獅當舖 Green Lion Pawn Shop時,可以得到銜尾蛇戒指 We, Ouroboros,戒指內環寫著Love is a hungry drug。Ouroboros的原意是銜尾蛇,一隻蛇咬住自己的尾巴,象徵圓滿、輪迴,也傳說是數字0的靈感來源。但遊戲裡的這枚戒指卻是雙頭共生的蛇,代表的是雪柔和父親,因裡象世界的力量得以共生共存的樣態。
銜尾蛇戒指 We, Ouroboros

三、我的父親是一位英雄
父親⋯⋯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幼時小雪柔遭逢雙親不合、爾後父親離世,又正好處在戀父情結階段,於是在心中種下了自責和戀父的潛意識。後來小雪柔創建內心的裡象世界,將幻想的父親和自己封閉在一起,以此作為繼續生活下去的目標。
既然是幻想出來的父親,便可以由個人喜好去制定個性,而對於雪柔來說,她選擇了英雄。在裡象世界,哈利為尋回女兒一路披荊斬棘,沿途還不忘安慰蜜雪兒和陪伴麗莎回家,如此不畏風險、行俠仗義的性格,正好對應雪柔心中的空洞和虛妄。可以這麼說,雪柔越是感到空虛,哈利就越是個無所不能的英雄。
每當冰封現象發生時,怪物們就會從四面八方竄出,他們的目的是為了阻擋哈利繼續揭開真相。但同時,這些怪物也是雪柔心中的恐懼反射,哈利為尋找女兒而驅趕擺脫怪物,即是撫平恐懼的英雄樣貌。
裡象世界的怪物們,遊戲原文稱為Raw Shocks
怪物們有5種型態,分別對應遊戲結尾的劇情補述:
  1. Blank:空虛,指涉裡象最原始的概念,是源自空虛而來的世界。
  2. Geometric:幾何碎片,對應「Love Lost」,指涉雪柔在父母離異、父親離世後的破碎生活。
  3. Deformed:變形,對應「Wicked and Weak」,瘦弱且渾身是洞的怪物,指涉在母親面前軟弱無能的哈利。
  4. Bloated:臃腫,對應「Drunk Dad」,指涉父親酗酒。
  5. Feminine:女性:對應「Sleaze and Sirens」,指涉父親外遇。
而怪物在遊戲的原文是Raw Shocks,是取自瑞士精神病學家赫曼・羅夏(Hermann Rorschach)的名字而來。
【性】章節的心理測驗
在最後的【性】章節,考夫曼要求雪柔憑感覺分類眼前圖片是否與性有關,測驗裡圖片的概念即是源自羅夏墨跡測驗。
羅夏所創立的墨跡測驗(Rorschach test)是一種投射法人格測驗,讓被試者透過媒介建立起自己的想象世界,在無拘束的情景中顯露出其個性特徵。媒介可以是無規則的線條、有意義的圖片、有頭沒尾的句子,或是一個故事的開頭,讓被試者來編故事的結尾。因為媒介的定義或畫面是模糊的,所以被試者的說明只能來自於他的想象。而通過不同的回答和反應,可以知道被試者的人格與人生態度。
裡象世界的主線是哈利尋找女兒,支線則是一路上遇到的人和突發狀況,包括女警席柏・班奈特(Cybil Bennett)的盤問、蜜雪兒和男友的爭吵、妲利亞的誘惑與失控、麗莎的車禍與自責⋯⋯,但其實這些人設和突發狀況,都是從雪柔潛意識的恐懼變形,以及隱藏在內心的真相而來。
  • 女警 席柏・班奈特:指涉真相
哈利找尋女兒,是考夫曼心理治療的執行過程,所以連帶誘發席柏出現,娓娓道來事實的前因後果,但也導致席柏兩度被冰封。在【死亡】章節,席柏推著坐著輪椅的哈利,她說在警局電腦裡查詢哈利的檔案時;在【罪惡】章節,哈利回到麗莎的公寓,撞見麗莎七孔流血而死,此時席柏進入公寓並控訴哈利是兇手,舉槍指著哈利說:「我知道你不是哈利梅森這個人。」
在【性】章節,哈利想游泳到湖中的燈塔診所,但最後力竭而沉,然後被席柏救起。席柏激動地說:「I believe you think you are Harry Mason, hell, I believe you are Harry Mason」,但警局檔案裡明白地寫道,哈利梅森早在18年前就死於車禍,那麼眼前的哈利究竟是誰,或許這一切的答案就在眼前的燈塔診所裡。最後,席柏提醒哈利要注意照顧自己,自己的父親曾經是意外而死
  • 蜜雪兒・巴爾蒂斯:指涉內斂的戀父情結
在【學校】章節,哈利在禮堂遇到正歌唱的蜜雪兒,知道哈利在尋找女兒後,蜜雪兒說之前在學時也有位雪柔,但跟自己不同年級,接著帶他看佈告欄上的雪柔照片,然後見哈利尋女心切,蜜雪兒說能開酒吧老闆的車載哈利。走去酒吧途中,蜜雪兒提及自己的律師男友約翰,並說自己喜歡像父親一樣的男人,待哈利取得車鑰匙後,原本在一樓等候的蜜雪兒卻成了妲利亞。
在【婚姻】章節,哈利遇到中年妲利亞並疑惑她竟是自己的妻子之後,哈利在雪柔的房間裡醒來,蜜雪兒此時突兀地出現,而哈利堅持要去燈塔診所,於是蜜雪兒和約翰開車載他前去。約翰汽車顏色和哈利一樣是紅色的,開車途中,蜜雪兒和約翰不斷爭吵,最後約翰氣憤地停車離去,蜜雪兒也跟著追去,留下哈利一人在車內。再遇到蜜雪兒時,得知兩人已經分手、不歡而散。
在酒吧時蜜雪兒的消失和妲利亞的出現、哈利在雪柔房裡醒來遇到蜜雪兒、蜜雪兒曾說喜歡像父親一樣的男人⋯⋯,從這些線索可以得知蜜雪兒是雪柔的化身,她溫柔婉約、優雅得體,是一理想女性的形象,也是內斂戀父情結的表徵。
蜜雪兒和約翰從爭吵到不歡而散,則同時指涉高中的雪柔和男友史蒂夫,以及哈利和母親。
在【學校】章節,哈利在校園經過署名John的雕像
另外,約翰可能指涉曾和雪柔有染的男老師。在【學校】章節,哈利在校園會經過一個雕像,上面署名學校創始人John Wyndham。(但遊戲並未告知約翰的全名,所以以上純為推測)
  • 妲利亞:指涉狂熱的戀父情結
在【學校】章節,哈利用校長室的電腦查詢雪柔詞條,會得到住家地址和電話,致電後答覆的人說自己是妲利亞,而在聽到哈利說出自己名字後,卻生氣地掛斷電話。
哈利聽到妲利亞這個名字時沒有反應,是因為雪柔深受戀父情結影響,敵對並試圖取代母親,所以在裡象世界以妲利亞的身份出現,並醜化母親而創造了中年妲利亞。
  • 護士 麗莎・加蘭德:指涉內疚
在【死亡】章節,哈利在走出大樓時遇到麗莎,以及由外衝向大樓內部的車禍,麗莎猛拍車窗像是要救人,但車上並沒有其他人,而麗莎無法也沒有說明事發經過。在雪柔的潛意識裡,深植著父親車禍是自己所造成的妄想,於是麗莎成了雪柔心中內疚的化身。至於麗莎為何會死,推測是在致敬第一代作品(在第一代裡,麗莎真實死因是過量服用毒品)。
在陪伴麗莎回公寓的路上,麗莎說自己總是對像父親的男人產生好感,但隔天就後悔了。哈利則說自己寫過一本書叫做Longing for the Moon,被歸在浪漫愛情類,這本書的原型應該是大衛・P・法隆(David P. Fallon)所著的同名故事集,由36個故事集結而成,內容涵蓋童話、奇幻、寓言等領域,反映現實的不同層面。
席柏的父親是意外而死,蜜雪兒說喜歡像父親一樣的男人,麗莎說總是對像父親的男人產生好感⋯⋯,以上論述都表示這3個角色確實是雪柔的精神投射,分別代表雪柔一部分的潛意識和幻想。而蜜雪兒和麗莎為何會出現在Sleaze and Sirens裡,事實上是哈利曾和蜜雪兒和麗莎有外遇(所以裡象世界的3人言談間充滿曖昧),於是雪柔在建立裡象世界時,從記憶中提取兩人的名字,作為人設的命名。
英雄對應的是永恆英雄 Hero Forever結局:
  • Dad......, You are a hero.
  • The man who died......, that wasn't my father.
  • That isn't who I remember. Those memories are all I have. You're all I have.
當哈利走進看診間,雪柔凝望著自己幻想出來的父親,她沒有選擇放下執念,而是抹去並竄改父親死亡的記憶。最終考夫曼的治療失敗了,哈利沒有被冰封,即便真相擺在眼前,雪柔仍然不願放下執念,寧可自欺欺人地陷在幻想世界裡。

文章資料來源:
  1. 遊戲內容
  2. Silent Hill Wiki
  3. Silent Hill Memories(獨立網站)
  4. Shattered Memories(獨立網站)
  5. 巴哈姆特論壇
《沉默之丘:破碎的記憶》出場角色以及服裝變化一覽

後記:
《破碎》的主軸是戀父情結,而今天是2021年的父親節,在今天落筆完成這篇文章,也是一種莫名的緣分。
這篇是我目前寫過最長的網路文章,也是我作為沉默之丘的粉絲以來,研究最多且最久的一次。起初《破碎》並沒有讓我感到太多興趣,粗糙的畫質、主角不能還手打怪等等的,讓我覺得就是一款掛名的普通遊戲,但在因緣際會下,我看了玩家的遊戲過程影片,對裡面的心理測驗很感興趣(我本身有在研讀心理學)。
剛開始寫這篇文章時,我只是想研究遊戲裡7個心理測驗的原型,以及鍊金術Alchemilla和遊戲的關聯。但除了屋樹人和羅夏墨跡測驗之外,其餘的應該都是開發團隊創意發想而來,所以就無法著墨下去。鍊金術的部分,我特別借了榮格與鍊金術這本書,希望可以透過裡面引述《羊泉之書》的15張圖,找出其中的關聯和藝術價值,但研究個半天,最後也是作罷收手。
於是我想,既然已經寫過戀母情結論〈沉默之丘4:密室〉這篇文章,那麼就從戀父情結切入《破碎》來寫寫看。沒想到一寫卻越寫越多,這也代表本作在構思上確實是耗費苦心,細節很多且細思極恐。而且還有很多是我沒有研究到的,像是最後前往燈塔診所的船叫做奧菲斯Orpheus號,這是有名的希臘神話人物以及著名的歌劇故事。
最後,謝謝花時間看完這篇文章的支持者們,也歡迎一起踏入沉默之丘的故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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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頸鹿脖子長,話多喜歡碎碎念,偶爾聽聽還蠻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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