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生緣 第一章(六)
這世上的門派何其多，劍法流派更是不可計數。
但在中土及東島最為流傳的，不外乎是蕭柳劍法及桃花劍法。
蕭柳劍法是當今皇帝所修習的劍法，說是一套國法也不為過，因此修習人數最多，也是最多門派傳授的一套劍法。
而與之相反的，沒有任何門派教導桃花劍法，僅有一間只收女尼的山寺以此做為防身之術授予女子。
但如此隱秘的劍法反而引人注意，只要有武館聲稱傳授桃花劍法，必然人滿為患。不少夫人小姐爭相學習桃花劍法，使起來姿態華美，風姿颯颯，蔚為潮流。
民間有許多這兩套劍法的劍譜，版本各異，有些還配有精緻圖畫。
桃花緣曾經買了幾本回來看，邊看邊笑的無法自制，還因此打翻了一瓶桃花釀。
不過這兩套劍法修習之人雖多，能夠精通之人卻甚少，因為這兩套劍法比起劍式，更加講究心性契合。
捨身救世蕭柳劍
斷緣絕情桃花劍
只有真正的捨身忘我，才能使出蕭柳劍法身劍合一，劍隨意動的威力。
也只有真正的斷然絕情，才能發揮桃花劍法生死相剋，不留活路的強悍。
想起那日慕生儒使的蕭柳劍法，桃花緣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那架式與神情，勾起他的過往回憶，「真是令吾懷念啊。」
讓他忍不住想與他再一次交手，看看他能將蕭柳劍法使到何種程度。
慕生儒一早進城，就感覺到有些不大對勁，時不時有種被人緊盯著看的感覺。
往日若是如此，出於過往的經驗，他會斷然離城，靜待幾日後再入城。
然今日已與龍姑娘約定要拿蘄艾大夫開的藥，無論如何一定要前往，他只能謹慎且刻意繞著路走。
一路行到帽仔街附近仍未看見尾隨的身影，但仍感覺到被注視著。他在心底思量，究竟是對方功力太高讓他無法探查到，還是他多心了？
在皇龍布行附近徘徊觀察了一刻鐘，除了皇龍布行的生意比其他布行熱絡，慕生儒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但近日發生的事件，以及入城後的異樣感覺，都令他忍不住懷疑龍陽欣找上他是否另有目的？
還在思索著，突然眼角瞥見一個人影從對街小巷探出頭來。
定睛一看，是前天他從桃花緣手下救出的朱老闆。
朱老闆長年扛貨的寬肩雖然縮在磚牆後，仍露出了衣角，他探出頭正好與慕生儒對上眼，瞪大了雙眼，又左右看了一會兒，見沒人注意到他，就滿臉惶恐的靠過來，懷中緊抱一個包袱，生怕被人奪走，雙臂緊緊交疊將包袱壓在胸口。
「大大大大俠，你、你，那日真是多謝你……真抱歉啊，傷都好了吧？我沒有、沒使很大力，應該沒有怎麼樣吧？」朱老闆緊張的話都說不好，灰白的鬢邊滲出汗。
「…我沒事，傷都好了。我也不是什麼大俠，只是順勢而為，不必掛懷。你腳上的傷呢？醫治好了嗎？」
「好好好，我看你體格足好，就猜你一定不會有事！我的腳用牛屎糊一糊也過得去，有點不好使力而已。不過真的是謝謝大俠的救助，不然我沒命活到今日。」
「還請多多保重，十三是個孝順的孩子，他一直很擔心您。」
朱老闆瞪大眼，「你你你，你怎麼認識十三？那個歹毒女人的人怎麼會……」他突然打自己的嘴，「呸呸呸我亂說話，大俠別介意，這個包袱就麻煩大俠交給龍老闆，跟恁老闆說全部都在裡面，全部都交給她了！所以之後沒我的事了！多謝免送別聯絡！」
說完就塞進慕生儒懷裡，讓他一頭霧水還來不及問任何問題，朱老闆已經一溜煙跑遠了。
龍陽欣一從布行裡走出來就看見他。
「喲！小弟，你怎麼站在店門前發呆呢？你一定是來答覆我工作的事對吧！來來來，我先帶你熟悉下環境。」龍陽欣說著，就拉起他的手邁步進去，慕生儒瞬間紅到耳尖。
「龍、龍姑娘，男女授受不親。」
龍陽欣回過頭來豎起食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這裡沒有龍姑娘，只有龍老闆，授受什麼的習慣就親了，不用介意。」
慕生儒點點頭想著龍姑娘果然是個不拘禮的明快人，但回頭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啊啊啊！
但龍陽欣拉著他快步穿越整個布店，店內所有人都帶著好奇的眼光轉過來看他，被拉進店後右側的帳房裡時，他覺得不只臉頰連脖子都在發燙。
「等等，龍姑、龍老闆，剛才有人給了小生一個包袱，說是要交給您。」
「包袱？我看看。」
將包袱遞過去，龍陽欣總算放開他的手，慕生儒暗自在心底鬆了口氣。
龍陽欣毫不避諱地在他面前打開包袱，裡頭是十多本帳冊。
「呵！不錯、不錯！朱老闆果然還算個聰明人，知道這些帳本才是他的救命錢。若為了這些賠上性命，可就是虧本買賣了，小弟你說是吧？」
慕生儒驀然明白這話中話，「你為了奪帳本，雇用桃花緣追殺朱老闆？」
龍陽欣慧黠一笑，「我沒雇用桃花緣殺朱老闆，不然他早就死了，也等不到你救。」
「那為什麼會……」特地找我去那裡？
脫口問到一半，慕生儒咬住唇不再出聲。
龍陽欣看著他的反應挑起眉頭，「你想得沒錯，讓你撞見朱老闆被追殺，確實是我有意安排。而你從桃花緣手中救下他，我再讓人傳消息過去，朱老闆就把帳本送過來，這是我設想的最大獲利。」
「你告訴朱老闆是你找人救他？」
「我只說我派人了過去。那日我也確實花了五千兩雇你走一趟，至於救人與否，是你自己的選擇。」
慕生儒一愣，雖然事前龍陽欣隱匿了一些內容，但如今情況，確實是出於他自己的選擇。
龍陽欣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疊藥包。
「對了，這是你姊姊的藥，一日兩帖，乾煎服用。藥吃完後再帶你姐姐來讓小妹診療。另外，小妹交代說若是心神不寧，可用些冬麥煮水來喝。」
「小生在此謝過。」行過禮，慕生儒將藥包收進懷裡，神情複雜。
「看你神情，八成還有很多想問的。不過，我想你也明白，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就得承擔更多相對應的責任。若你非弄清不可，告訴你也行，當然相對而言，你也得貢獻一些訊息，這樣才公平。如何？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慕生儒抿唇思索，明白龍陽欣說的沒錯。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牽扯越深，處境反而更危險。若再追問關於己身之事，恐反而讓龍陽欣起疑，引禍上身。
「沒有了，多謝龍姑……龍老闆解惑。」
龍陽欣甚是滿意，「至於帳房先生一職，你都接受員工福利了，應是不會再拒絕了吧？」
慕生儒點頭，「帳房先生份內之事有哪些？」
龍陽欣笑了下，正要回答，
此時一道清麗的女聲在外頭大喊，「龍老闆在嗎？出事了！」語氣十分焦急。
「月總管，我在這！什麼事進來說。」龍陽欣掀開簾子朝外喊。
一會兒，梳著雙髻的嬌小女子走進來，神色緊繃，一進來就先疑惑地望向慕生儒，似乎對帳房裡出現一個面生的人感到不可思議。
「月總管，我先跟你介紹下，這是我新聘的帳房先生。」
慕生儒恭敬行禮，「小生慕生儒，今後還請總管多方指教。」月總管雖然面露困惑，但也回禮道，「我是月瑜，皇龍布行的總管事，希望今後合作愉快。」
點頭示意後，月瑜就從袖裡抽出一張紙條遞給龍陽欣，「龍老闆，我就直說了，仁字船在入港前擱淺被劫了，被劫的貨是紙上這些。船老大說劫船的盜賊在船一擱淺的時候就全湧上來，船員們根本反應不及。」
看到紙上內容，龍陽欣臉色瞬變，顯然事態嚴重，轉頭道，「小弟，雖然你才剛上任，但事態緊急，工作內容你就邊做邊學吧。」
「是。」
「月總管麻煩你去通知布郊總會，皇龍布行要收購布品，價格從優。再派一人回去請老爺過來，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
慕生儒被派出去買辦些雜物。
再回到皇龍布商時，被裡面的景況嚇了一大跳。
放眼望去，上百捆布匹堆在店內，同時又有百來多個人在店內互相推擠爭著向前，吵雜的人聲中他聽見不少人喊著，「龍老闆！買我們的布！」
「我們店的布質料頂好！絕對值得！」
「我們這些是從神瀛國來的重紡布，昨天才剛運到，十分稀罕。」
「這花色是我們興隆號獨門的，其他店裡買不到！」
大批的商人將店內擠得水洩不通，在外頭的人根本走不進去。
這時候月總管好不容易排開人群走出來，抬頭一看到慕生儒馬上抓住他，「來、來、回來的正是時候！快來幫忙！」
接著就把他拖進人群裡，一邊大喊著：「讓讓！快讓讓！龍老闆說了，誰敢擋本姑娘的路就馬上提貨回家！本布行絕、對、不、收！」
一聽她這麼喊，中間的人馬上自動往左右讓開，顯然龍老闆在眾人心中就是個說一不二，威信甚重之人。
雖是讓路了，人實在太多，推推擠擠的好不容易走到店深處，月瑜掀開簾子把他往更裡面的貨倉房推，「快去幫大小姐的忙！」
一進到貨倉房，印入眼簾的是滿房的布匹猶如聳立的樹林一支一支站滿房間四周，此處沒有任何燭火，只有南側牆上開了一道大窗，窗前一人跪地俯身細看攤開在地上的長布。
一個呼吸間，她抬起頭，再將長布由左至右看了一眼，「長三六，寬二四，損二尺。」她抬起左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弧，坐在左右兩名店夥計振臂合力將布匹捲起收好。
「小弟你回來了。」龍陽欣沒有回頭，已知道是他。
「是。請問現在小生應該做什麼？」
龍陽欣往右邊一指，「那裡先隨意找個紙筆，把我唸的都記下。」
慕生儒趕緊走過去，地上紙堆中有不少已經寫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翻出三張白紙，在地上攤平，拿起靠窗處茶几上的小楷筆，「請說。」
「鳳騰牡丹圖，金蕊浮雕繡，細沙棉，二六纖長絲，北平長家貨，城西白平行進，金七百，長三六，」
「寬二四，損二尺。」慕生儒接著說完，同時手上的紀錄也完畢。
龍陽欣點點頭，似乎滿意他的效率。
這時剛好月瑜進來，「龍老闆，還有一百七十二家……」
「先放二十家的貨進來。」一邊說著，一邊指揮夥計將貨挪動位置。
龍陽欣趁空檔轉了轉僵硬的肩膀，同時問月瑜，「老爺呢？還沒出發？」
「老爺他…說全權交給大小姐……」
龍陽欣停下動作，像是瞬間被抽了力氣般頹下了肩膀，喃喃念著，「……莫非惡化了嗎？」
「龍老闆你說什麼？」
「嗯？嗯，沒事。」龍陽欣強打起精神，
「午時前我們完成工作，我請大夥兒去珍饕餐館，吃頓好的！」
月瑜似乎想要再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點點頭說，「是，謝謝龍老闆。」
二十家共三十二支布疋被搬進來，大家就繼續忙了起來。
趕在午時結束前造冊完畢，慕生儒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仔細的將冊本紮好，分類入櫃，才揉著眼走出帳房。
回到店鋪前，人潮已經退去，商行裡的物品也重新被擺放整齊，難以想像幾個時辰前這裡亂的像鍋粥。
幾名夥計站在店門口向他招手，沒看見龍老闆與月總管，他走上前去，一名年輕夥計告訴他，「帳房先生，龍老闆說讓我們去珍饕餐館吃頓飯就可以回家了。」
慕生儒摸不著頭緒，「布行只開上午嗎？」
那名年輕的店夥計搖頭嘆了口氣，「龍家大概是出事了，龍老闆趕回去處理，所以讓我們吃完飯都散了，明日再來處理出貨。」
慕生儒點點頭，幫著把店門關好，卻無法放下心中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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