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我曾在馬來西亞待上四十多天的日子。期間,走訪了吉隆坡、怡保、麻六甲和檳城等多座城市。尤其在吉隆坡停留的時日最長,每天早晨睜開眼,走出住所就能看見雕刻富麗的印度教廟宇;再走幾步路,更能看見巍峨莊嚴的伊斯蘭教堂。至於路上來往行人,馬來人、華人、印度人等,也呈現了各種族群多元並存的樣態。
張吉安導演的首部劇情長片《南巫》,則進一步將眼光投射到位在馬泰邊境的吉打。並透過降頭巫術、宗教信仰議題指涉了馬來西亞長久以來族群、信仰甚至政治的多重隱喻。《南巫》同時亦是一部探討「邊界」的電影。顯而易見的是,身處「邊界」的人民,面對所在之地和望向異/原鄉的游離心態,其間的心理轉折和糾結纏繞,竟滿是悲涼與無可奈何之感。
看著電影裡,婦人們在市場一邊購買著本地水產,一邊卻心心念念想著進口貨;還有初始不相信拿督公,更不相信降頭巫術的女主角阿燕(吳俐璇 飾),最後卻因為丈夫阿昌(徐世順 飾)久久無法治癒的怪病,而決心求助巫師,甚至不惜爬上象嶼山尋找山神,祈願獲得山神庇佑。《南巫》從生活與信仰著手,在在呈現出了原鄉和異地、醫與巫、我族及他族之間曖昧的邊界性。
就像傳說中永遠回不去老家的珂娘(泉州公主)一樣,她只能在象嶼山落地生根,恆久地成為山林的守護神。珂娘最後在海上的那段吟詠委實令人惆悵:「永遠過不了這個邊界,回不了我的老家。」日暮鄉關何處是?千百年來成了人類生命的大哉問。《南巫》通過一則故事,以馬來西亞作為地標,為我們揭示了科學與宗教的難以分說,神聖與世俗的不可切割,以及在這片族群、信仰如此紛雜的土地上,人之於歸屬、認同的繁複交錯。
英國文學理論家泰瑞・伊格頓(Terry Eagleton)在其著作《如何閱讀文學》中曾經如此說道:「以永恆的人類處境問題(如死亡、苦難或性)為主題的文學作品,不一定能獲得重要地位。⋯⋯無論如何,人性的這些普世面向,會在不同文化中以不同形式呈現。……如果我們只對反映我們自身利益的文學感興趣,那麼所有的閱讀都只是一種自我陶醉。」伊格頓提醒我們,不只要關注普世面向的共通性,同時也不能忽略差異性。文學如此,電影亦是如此。正因為《南巫》的敘事語境,與位在台灣的我們具有相當程度上的差異,因此更值得我們通過影像,細細品味這部充滿南洋風情、帶有奇幻詭魅色彩的傑出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