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化,是『成為中國人』(中國民族主義)不可或缺的一塊核心,也是從黨國時期就開始刻意推行的政治意識形態。
然而,其在台灣社會的意義卻已經中性化、日常化,以至於許多台派都無感其本身就是政治論述,甚至沒有系統性的理念來與其抗辯。此部落格的文章,正在追尋與建構一套可以在文化上破解『文化中華』的論述,即『文化台獨』。
長期以來,台灣的廟寺都是文化統戰最好攻陷的目標。因為,不管是建築外觀、內底獻敬的神明、甚至信仰本身,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被模糊成『中華傳統文化』。
然而,若從世界的觀點來看,基督系統何嘗不是從西亞輻射到今日的歐美地區呢?但卻很少看到這些國家的宗教論述,不斷強調和原鄉的連結;又,從台灣的觀點來看,許多常民的信仰早已異於中國,有了台灣人自己的風格、忌諱、迷信、風俗、故事與神蹟,例如本篇要介紹的彰化南瑤宮就是『文化台獨』一個很好的範例。
彰化南瑤宮
彰化南瑤宮,格局狹長,如同多數台灣的廟宇,擁擠地座落在喧囂的市井與小巷間。筆者粗略地查覓資料,才發現這間主祀媽祖的廟宇足老矣。
在清帝國的雍正時期,今日的彰化媽還只是窯工楊謙自笨港帶來的一枚靈威顯祐的符火,直至乾隆3年(西元1738年)才開始建起廟祠、立起神像。
時至今日,彰化南瑤宮的香火飄裊了280冬,從清領、經日治、乃至中華民國據台,彼時草搭的小廟祠,也已鼎盛為一座『四落四殿、一埕二院』的大廟,院落的左右膀還各有一條護龍。
在牌樓之後,先有一前庭(即『一埕』),而後『四落四殿』建築分別是三川殿、正殿、觀音殿及後殿(天公殿,為三樓建築)。『二院』則指的是三川殿與正殿、觀音殿與天公殿之間的院落。整座廟宇,可以說是集台灣百年的藝術於大成的殿堂,像是三川殿的對場木雕是很標準的清國古典工藝的展現。第二落的拜殿兩側,繪有中華民國的國旗,因為國軍曾經駐紮。
其中,筆者認為,彰化南瑤宮最有看頭的大概就是第三落的觀音殿了。據文獻,彰化南瑤宮的觀音殿是匠師陳應彬所主持(其身影還可見於北港朝天宮和大龍峒保安宮等老廟),其建築風格亦如之前介紹的
台南蔡和泉故居,混合了清式、洋(巴洛克)式和和式風貌,映照出台灣這塊土地在時間軸上所經歷的
文化斷裂與再銜接。
觀音殿建築解析
首先是正面弧線優美的蟠龍柱,其上的立柱面卻是以當年日式建築常見的洗石子作為工藝基底,繁複出日本皇家的菊紋,還有從西洋轉介而入的巴洛克式『生菜沙拉葉(高麗菜)』。概念上的台灣信仰(清),卻是以外來的技術實踐(和、洋),此等文化雜揉就是筆者心目中非常標準的台式文化。
往蟠龍柱的上層再望,觀音殿的正面也是當年很時行的洋派立面建築(山尖型),這樣的建築樣式也很常見於全台各地的老街建築或是人聲雜沓的廟宇周邊(例:北港朝天宮)。
行入觀音殿的亭仔跤,其正面的三川門皆是傳統清式的木雕、和花草繪,外牆卻是日式的清水磚,側廊的門也頗具和風;抬頭一望,除了繁複的斗拱木造等建築之餘,又能看見屬於和式的銅製天花板。屋頂雖說是歇山重簷,但正面開了三枚日本人從歐洲引進、用來通風採光的老虎窗,且磚瓦也使用日式的黑瓦。
走入內殿,除了延續銅製天花板之外,還有承襲日本建築的如棋盤格般的『平棊』。兩側還有巴洛克風格的十八羅漢塑像和長滿高麗菜葉泥塑的鏡框,而中央供奉觀音的神龕則採用和風。
如果爬上後面民國新建的大樓,可以清楚看到觀音殿山牆的馬背,清水紅磚為底,再以灰白的洗石子重製清式建築多以剪粘表現的水草紋,鵝頭墜(懸魚)則是採用精緻繁複的舞鶴紋,亦有別於清規所用的八寶等吉祥物(
老古板的建築之旅:山牆,牆的另一面)。
歷史澄洗而出的混血五官雖然美麗、具有實驗性與前衛,在建成初時卻被鄉民認為不合時宜、有違傳統信仰價值,所以才改奉觀音而非媽祖。然而,只有在這座島的獨特歷史,才能有這種文化風貌,甚至稱它們為『台灣傳統建築』都理所應當。當年的不合時宜,在百年後今日的筆者看來,卻已經能稱作傳統。(參考資料:
彰化南瑤宮宮殿巡禮、
南瑤宮觀音殿建築格局、
宗教百景:彰化南瑤宮)。
台灣並非沒有傳統,而是傳統都被中國國共扭曲為中華文化而已。
媽祖的傳說
除了建築之外,南瑤宮也有幾則有趣、具有台灣味的在地傳說:其一,清帝知道台灣的風水地理極佳,害怕台灣再度成為反清復明之地,故而請了『京官』楊本縣來台灣各地破壞地理風水。
然而,他卻在中台灣的彰化媽這裡踢到鐵板,因南瑤宮的『日月鐘』穴位,是一類只有日月毀滅、世界末日才能被破壞的地理風水,京官也只能摸摸鼻子繞道而行(
故事見這裡)。南瑤宮有鼓無鐘,據傳也是因為撞鐘可能會消耗日月鐘帶來的靈氣。
其二,在日治末期,二次世界大戰如火如荼地展開,台灣身為日本帝國的南進基地,受到美中盟軍在各地轟炸,彰化媽曾經出現在基隆,替信眾接下美軍投下的炸彈,也印證『彰化媽蔭外方』的傳說。當時,全台各地也有許多媽祖出現接炸彈的能力,;然而,彰化媽的法力,或許仍有其極限……
故事回到先前提到的那名攜帶香火的楊姓窯工,自從立廟之後,彰化媽每每回笨港進香時,都會順道至楊家的祖宅探視。但『神探人』讓楊家後代自覺受不起,故而向南瑤宮另請了一尊媽祖神像在祖宅奉祀,以符合『神探神』的對等禮規。
只是,楊家後世家道中落,其財力已經無法供俸媽祖,更無法更換神像破舊的龍襖。故而進香團會在探視時,順道替這尊媽祖換上新衣,即所謂的『祖家換龍袍』儀式,據傳也已經是二百多年的儀式了。
儀式雖然還在,但當年捧著五彩香火落腳的楊家卻早已不在。楊家的最後一名男丁受大日本帝國徵召,可惜最後死於二次世界大戰的南洋戰場。這尊楊家媽祖先是流轉過笨港水仙宮,後又於中華民國91年(西元2002年)在其隔壁立了另一間『笨港天后宮』,而後換龍袍的儀式也都在此進行。
筆者很喜歡這些歷史交雜傳說,所帶來的萬分感慨。當年的台灣身為日本帝國的殖民地,跟著殖民母國飛蛾般投入勝算愈來愈渺茫的二次世界大戰。身為殖民地的台灣人沒有任何話語權、無法做任何決定,卻只能無奈地或被洗腦地拚死效命,後本島又倒楣地接受美軍轟炸。
楊家的最後之子,不是單一個案,而是反映了當代的悲情。連法雨如來的媽祖、當年楊本縣都奈何不了的超級神明,還是無法救下二百多年前與自己結緣男子的後代。讓後人不禁試問,歷史的洪流,難道終究不是神力所能翻轉的嗎?
南瑤宮的殿宇,由遠到近依序是三川殿、正殿和觀音殿。
結論
上述講的這些其實就是所謂的台灣文化。台灣文化的底蘊,就必須透過許多故事的串聯與再詮釋,才能撥開中華陰影與迷霧,找回屬於我們這個獨立國族的自信。
雖然都還有些粗淺,但看到這裡也會發現:台灣的文化並不是毫無累積性,由一間廟、一個生活空間串起來的文化,不管軟體還是硬體都是可以以台灣的角度被詮釋,且不是完全斷裂的。
有時候,我們不需要去知道很確切的歷史,甚至是由一些毫無根據的迷信和傳說所組成,但卻有橫跨至少三個時代、將近三百年,天(台灣歷史)、地(台灣這塊土地)、人(台灣人)相互呼應的脈絡存在。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不管是硬體的觀音殿建築或是那些傳說,都不是中國的,而是台灣人在這個世界上獨有的文化資產,不應被中華文化的論述給扭曲、消音與抹滅。媽祖自此不再是中華的媽祖,而是在台灣落地生根,找到了與這片土地、這座島嶼契合的嶄新意義。
比較可惜,也值得台派警惕的是,台灣許多廟寺不是被中國統戰,就是任由黑道黑金把持,充斥各種不再純粹的慾望而逐漸衰敗。我們不只在失去這些文化,也在喪失對這些文化的自信。
庶民對於中華文化論述沒有抗性、對於文化的反思與操持不夠與時俱進,例如廟會儀式的吵擾與糾紛,也使人們不願意再親近這些文化,各種負面的標籤紛湧而至;而許多我們這一沿的高知識分子,過度強調理工、理性、自然科學,亦缺乏應有的文化素養(畢竟我們的教育體制沒這種東西),對於宗教文化更是漠不關心,甚至是鄙夷。
簡而言之,有思辨能力、有話語權的人不關心,甚至主張廢除這些具備底蘊的台灣古典文化;沒思辨能力的人則被牽著走,胡搞瞎搞,玷汙神明與信仰本身的純粹,這就是台灣宗教文化的困境與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