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生緣 第一章(七)

珍饕餐館位在天壇廟旁，由於是現在是正月，來拜天公的香客眾多，再加上餐館本身名氣，館內總是高朋滿座，座無虛席。

也虧得龍陽欣的面子大，店員一聽他們是皇龍布行的人就道，「貴客這邊請。」帶他們進入館內的特別席。

慕生儒不曾來過這樣的餐館，來往旅客眾多，經過一桌時還聽見有人用神瀛話交談，另一桌則是中土話夾雜著東島話，想來南來北往的人都聚集在這，龍蛇雜處，他不禁提高了警覺。

大家都落座後，喝著店家提供的茶水等出菜，就開始聊起上午的災難。

「東門的那幾間店也太沒良心，混那種劣等紗進去還敢來給我們收？」

「是咱們龍老闆開的價太好了，誰都想賺一把。」

「唉…每次發生這種事，我都懷疑他們是不是跟龍二爺串通好的，根本是想搞垮我們嘛……」

「嗤！別太碎嘴了，來這裡吃飯的人可都『不一般』啊。」

「連抱怨一下也不行？實在是他們太超過了啊！」

「…是說你們有沒有發現，這次仿造布又比之前更多了？而且要不是咱們頭家眼光毒辣，有些仿的連我這個賣布十五年的都看不出來。」

「那幾個買到仿造布的頭家也真衰，買到這種黑心貨，白了錢。」

「聽他們說，那幾支布疋幾乎都是從桃城來的，咱們前年收到的假貨也是從桃城進的，會不會是同樣的商行做的？」

「說到這桃城我就整肚子火，上個月我去桃城辦貨，實在是看不下去！那些假冒品四處流通，有的賣的比真品還貴。而且現在桃城內住的幾乎都是中土人，城內都說中土話，我跟他們說這布是仿的，說也說不通，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在給恁爸裝肖？」

「你太大聲了，隔壁都在看了……」

這時坐在對面的高個子夥計插了一句話，

「帳房先生，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是哪裡人？」

本來在默默幫忙倒茶水的慕生儒手上一頓，放下茶壺，「小生慕生儒，從……桃城來的。」

桃城兩字一出口，整桌人瞬間沒了聲音，兩旁的人甚至聳起肩膀驚訝的看過來。

「…嗯，是桃城人啊！桃城真好啊，風景很水，好山好水，難怪你生得特別緣投。」

「是啊是阿……」大家齊聲附和，想緩解尷尬場面。

「承蒙各位不嫌棄。」

此時坐他身側的身穿褐衣的中年大漢又問，「那你家人是都搬來府城住了？還是還住在桃城？」

「家裡只剩我和姐姐，我們一起來府城住才好互相照應。」

慕生儒如此一說，席間不少人倒抽一氣，大夥兒都聯想到六年前桃城絕命煞大流行，城中大半的人都死於那次染煞，街上掛滿招魂白幡，每家每戶都在為親人辦喪事。而更多的是整個家族共赴黃泉，連曾是桃城最大戶的施家也在那場疫災中死得只剩一支獨苗。

有人嘆了口氣，其他人都沉默了。

最後是那褐衣大漢開口，「我叫伍昇，老家在苳十港，就在桃城西邊，說起來我們也算半個同鄉應該要倒相挺，我在皇龍布行做十年了，其他鋪子的人我也熟識，有什麼不知曉的都可以問我。」

「我是陳迎海，大家都叫我陳叔。之前自己在別間店做伙計，那間店倒了老闆跑路，龍老闆就找我來她店裡做，賣布十五年了，跟布料有關的代誌都可以問我。」

「我是廖仁傑，你可以叫我傑哥。」

「我叫李樂天，聽名字就知道我很樂天，吃喝玩樂找我就對了，我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可以報你知。」

大夥兒一一自報姓名身家，正好菜餚上桌，氣氛頓時熱絡起來，邊講邊吃，這頓飯吃完，竟已接近未時三刻，大夥兒還熱情邀約他正月十五一起去遊街賞花燈，待他勉強答應後才願意放他離開。

離開珍饕餐館才轉出大街沒幾步，他又感覺到被人直盯著，像是虎狼之輩鎖定獵物的視線，如此露骨。

因此他轉了方向朝城南欉仔林走去，那裡樹林密布，較好隱蔽蹤跡。

沒想到今日欉仔林旁正好有趕集，林中小道上一群跟著家中長輩來趕集的大小孩子正在玩遊戲，各自拿著長短不一的竹竿木棍，打得火熱朝天。

他們大聲吆喝，似乎正是三關之戰最危急的時刻，三面受敵，南面臨江，急需突圍。

慕生儒被阻了行路，正好聽見被圍在中間的那群孩子大聲討論著接下來的走向，有人說是兵分三路最後從西側殺出缺口突圍，也有人說是太上皇帶著十名精銳趁夜騎馬渡江再回來奇襲，甚至還人搬出歌仔戲的演段說是玉帝派了十萬天兵天將來援，才打贏了這場仗。

此時，一個孩子突然舉起自己的竹劍大喊，「我有鐘離劍！大家都要聽我的！」

「哼！鐘離劍怎麼可能那麼短？我的才是鐘離劍！」

「要比長的話我的竹竿最最最長，我的才是正港的鐘離劍！」

「別吵了！鐘離劍是太子之劍，只有太子可以拿，我演太子所以應該是我拿。」

「哪是啊，打三關之戰的時候你還不是太子，只是大將軍好嗎？而且最後是我當皇帝，鐘離劍當然應該要給我啊！」

民間傳說鐘離劍是太上皇當年四處征戰時所得，劍身上銘刻著『得劍者，得天下。』

太上皇為了守住這把寶劍，除了能登上皇位的天之驕子，從不讓他人見得鐘離劍出鞘。得到鐘離劍後，太上皇屢戰屢勝，最終統一中土，建立康國。

此後『得劍者，得天下。』這句話在民間廣為流傳。

此時蹲在一旁挖竹筍的小哥也加入戰局，「當初我們的林郎聖王就是沒搶到鐘離劍才會一直打敗仗輸給杜家，最後只能去大理當個小郡王，把劍讓給我們聖王啦~這樣就是我們東島人當皇帝了，你們說好不好？」

「阿？林王爺是東島人喔？他不是也從中土過來的嗎？」

「何必爭那把太子竹劍呢？雖然聽起來厲害，但實品可稱不上是美人兒，只是材質特異罷了，汝等親眼見到，必定大失所望。」

一名高大男子身穿正紅對襟長衫，忽從綠林中現身，手中握著一把長劍，桃紅劍穗隨風搖曳。

「汝等聽好了。世上真正厲害、傾國傾城的劍是這把桃華劍！這可是東島最有名、最金貴，本大爺桃花緣的配劍！」

慕生儒驚訝地瞪大眼，才前踏一步，孩子們卻已經全圍到桃花緣身邊。

「這是真的劍？真的真的很厲害嗎？可是聽都沒聽過。」

「騙人的啦，如果真的是很厲害的寶劍，怎麼可能是一個穿的不男不女的人在拿？只有厲害的將軍或是大俠可以拿寶劍，像是劍大俠、莫離大將軍那種人。」

「穿成這樣應該是演戲的戲子吧？」

「當我們小孩很好騙嗎？」

桃花緣勾唇一笑，「不相信，汝等可以將劍取出瞧瞧。」

離的最近的藍衣小童真的伸手要去拔桃華劍，卻被一隻纖長而有力的手阻擋。

「喔？汝也對桃華劍有興趣？」

慕生儒搖頭，將小童護至身後，皺起眉死盯著他。

「呵，原來汝是對吾有興趣，可現在正是遊戲的高潮，汝這樣搶走吾，孩子們可是會失望的，」

桃花緣露出一貫邪佞的笑容，「或者，汝欲代替他們陪吾遊戲一場？」

小鬼頭們躁動起來，「我們要看真的劍，大哥你別擋路啊！」

桃花緣拇指一推劍柄，桃華劍出鞘，劍鋒散發冷冽的劍光，小鬼們瞬間安靜下來。

慕生儒察覺林間動靜，雙臂護著孩子們向後退了數步。

桃花緣抽劍指天，從天而降的三兩竹葉一沾著劍刃就自動一分為二。忽然狂風大作，細密的竹葉襲來，在空中旋飛如碧綠的彩蝶，他兀自迎風揮舞桃華劍，迎風大張的紅袖像一朵艷麗絕倫的花，欣然迎接所有，如此猖狂自恃，彩蝶在他身周化為綠末，紛紛落地。

風一止，收劍入鞘，一陣掌聲響起，周遭圍觀的人吆喝著，「好！好身手！漂亮！！」

看來是把他當作賣藝人了。

「再一次！大叔再表演一次！」

「想再一次就要收費了。」

聽到要收費，人群一下都散了，小鬼們仍鼓譟著，桃花緣從袖裡掏出一包糖放在藍衣小童手上，「一盞茶的時間，爾等若能跑出這欉仔林，這包清玉堂的冬瓜冰糖就是爾等的了。」

小鬼們如陣風跑的一下子無影無蹤。

「爾等小子今日真有福氣，平常想見桃華劍出鞘，可要花上萬兩金外加一條命，這次吾可是新春大方送了。」

「只好拿汝來抵價啦。」他猛然抓住慕生儒拉近身邊，一把短匕首擦過慕生儒後頸，射入了一旁的樹幹上。

林中傳來輕微的沙沙聲，再次失手，讓暗殺者決定放棄離開。

當然林中的兩人沒有錯漏這聲音，桃花緣卻趁機摸了慕生儒臉頰一把。

見慕生儒緊繃了臉，桃花緣故意在他耳邊低語，「看來汝也不耐這些『小蟲子』煩。不如咱們換個更隱蔽無人的地方吧，就只有咱倆人，誰也無法來打擾。」

「恕、不、奉、陪。」慕生儒轉身要走。

「嘖嘖、汝可真無情無義，吾才剛替汝擋下危難，汝就要棄吾而去。哀~果然自古書生多薄情，可憐的林妹妹，也是被這樣人面獸心的負心漢給騙了。」

「……」

「分明是你將孩子們捲入江湖紛爭中，若沒有及時擋下那些牛毛針，可是會傷及無辜，你竟然還敢這樣、這樣」

「呵呵，這汝就大錯特錯了。招蜂引蝶而來的人可是汝啊。汝也感受到了吧？從汝入城之後就一直有人盯著汝，他們可都是衝著汝身上最值錢的東西而來。」

「…小生身上沒有什麼值錢之物。」

「吾已提點，剩下的就由汝自悟。再免費相送一句話，想解決這事兒，就要從源頭下手了結，誰出賣了汝，汝不會想不明白吧？」

「…出賣……」慕生儒低喃，突然蹲下在竹葉中翻找著什麼。

「哎？」

「牛毛針可拿去賣錢，市價不錯，多謝閣下提醒！小生得趕在天暗前把針都找到，就此別過慢走不送。」慕生儒行個禮繼續埋頭找針。

「哈哈哈！」桃花緣大笑，

「這可怎麼辦，汝可真是讓吾感到越來越有趣，可別死得太早啊……」

桃花緣離開欉仔林時嘴角仍噙著笑，「要好好陪吾玩一場啊，小生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