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

山丘上的小屋裡，巫女坐在床上。

她說：「給我一個孩子、給我一個丈夫，讓我成為母親、讓我成為妻子。」

屋外的大樹沙沙作響，有所求的客人來了。年輕的夫妻懷抱著虛弱的嬰兒，懇求著巫女。

巫女說了：「把孩子用竹籃裝著，帶出去淋雨，淋過雨水孩子將健壯，你們將死去。」

年輕的夫妻把孩子放進竹籃，兩人一起挖了能將兩人合葬的墓穴。站在裡頭，高舉竹籃，等待雨水。

綠色的雨水落下，年輕的夫妻將孩子推近天空。雨水落下又落下，積水爬上夫妻的腳踝、腰際、胸口、肩膀、脖頸、瞳孔。當那指尖也被綠水吞沒，這個注定要生於孤獨的孩子終於安心的放聲大哭。

雨水停下，巫女走出房子，將哭泣的孩子從父母墳上撈起，她成了母親。

孩子長大了，他指著房子問：「這是什麼？」

是我們的家。

他指著綠色的水池，「這是什麼？」

是你父母為自己掘的墳。

「那是什麼？」他指著高聳入雲的大樹。

「那是我一生的伴侶。」巫女回答。

「妳是什麼？」

「我是你的巫女。」巫女回答。

孩子又長大了，變成了男人，渴望著巫女。

「妳曾說過，妳是我的巫女，妳現在仍願意這樣對我說嗎？」

「是的，我是你的巫女。」

巫女成了妻子。巫女的丈夫指著大樹，「妳把它叫作什麼？」

「我一生的伴侶。」

「我才是妳一世的丈夫，妳再也別那樣叫它了。」

「我辦不到，你是我的丈夫，那是我的伴侶，我們將相伴一生。」

巫女的丈夫很生氣，夜裡趁巫女熟睡到了父母的墳邊。

他對翠綠的池水說：「父親啊、母親啊，給我力量去消除我的苦痛。」

水中浮出一把利斧，巫女的丈夫開始砍樹。一斧、一斧，高聳的大樹發出低鳴，一片葉子掉到他的頭上。

第一片葉子。他繼續揮動斧頭，一抹棕色在斧頭上擴散，斧頭變色了，雙手也變了，他被吸入樹幹，變成樹皮紋理中的一幅畫，變成葉脈紋路中的一條線。巫女悲傷的看著他，然後走回屋子。

第二片葉子。斧頭每砍下一次，身後父母墳中的水便滿溢一點。一斧，池水漫延，一斧，水流奔湧，將房子沖垮，屋子的殘骸撞上他。他被沖下山坡時，抬頭看見巫女站在高高的枝枒上，哀傷的注視著他遠去。

第三片葉子。他砍向樹幹，但樹皮分毫未損。他繼續砍、一直砍，髮絲遮蔽了視野，但他繼續不停的砍。某天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頭髮花白了，雙手起皺，還因為長時間握著斧頭而變形、僵硬。他回頭，發現時間僅過了一夜，年輕美麗的巫女站在門邊悲哀的望著他。

第四片葉子。他砍斷了樹幹，巨樹向他倒下，一片黑暗。

第五片葉子。他砍斷了樹幹，樹倒向巫女所在的房子，他放聲喊叫。

第六片葉子。樹倒向父母的墳，綠色的池水迴轉、吞噬了巨樹、房子、山丘、巫女，直到虛空安撫了那激動的漩渦，一切歸於平靜。

巫女的丈夫一斧一斧的砍，巨樹斷裂、倒下，滾落山丘。巫女的丈夫筋疲力竭的走回屋子，他伸手輕撫心愛巫女的睡臉，發現她已斷氣冰冷。

他把巫女投入已失去色彩的水池，有人問過巫師那水池是什麼？

「那是我一生的伴侶，它見證我的一生，並與我一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