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那個鼓勵我在gigigaga發報台弄個帳號寫字的同事,其實同時也是與其他同事一起聯手惡搞我的人。那時我寫些看劇的文,所以有機會任職這個工作,從雜誌社的編輯做起。跟著老一輩的出版人工作,是一種非常踏實的心情。我的文字能力並不好(至今我都沒有覺得我的文字能力是好的。)但我很喜歡寫東西。我沒拿過作文比賽的什麼成績,但我的國文考試裡只要有作文的時候,作文一定是拿下總分的一半,如果以四十分計算,我應該都是三十五分上下,我擅長所有文字的申論題,只要考試裡有申論的,我一定考得比平常好。
但是我不是一個好的編輯,也不是好的企劃,在出版業裡我擁有的才能在文字也不在文字,我擁有很強大的資料處理和整合能力,也有別人沒有對「版面」有比較快的反射能力,以及非常快學會電腦軟體的功力。在那個出版界剛踏入數位時代的年代,我的學業專科肯定是在職場上用力的推了我一把。只不過我始終不是一個「寫字的人」,特別是後來挑戰文藝青年們心裡信仰的最高殿堂「誠品」,讓我吃足了苦頭,我的文案永遠都過不了老闆那一關,從早上九點,到晚上九點,我寫不出一個漂亮的主旨,不過二三十個字,我就是過不了老闆那一關。
我去上過編劇班,因為喜歡電視電影。當時排版工作又如魚得水的讓人發慌,感覺人生就要與那些我根本看不懂的高級數學(積分以上的工科教科書)為伍一輩子就讓人心慌。(所以我換了工作去誠品)在編劇班裡,我的文字也是非常不起眼的那種,但老師們最後把一個優異獎留給了我,因為我熱心處理了許多班級事務的事情,我知道我不是因為作品或文字得到嘉許,而是我的熱心及認真努力。
我上著一個很優秀、文字很好的友人上讀書會、寫作課(天殺的我根本討厭這種課,編劇比較有趣。)我讀不懂所有她挑選的書,但我喜歡;我寫不出任何一篇像同時上課的人寫出來那種還可以的文章,但我還是有乖乖寫,勤能補拙嘛!有一回我興沖沖地拿著我文章問她:「妳有覺得我有進步嗎?」她說:「你自己幾兩重,你應該很清楚。」
是啊!不論是寫作或是閱讀,我總是會遇到這樣的人:「你自己幾兩重,你自己要知道。」「這本書對你應該不好讀。」「什麼!那麼有名的作家你怎麼會不知道?」「蛤,你到底有沒有讀懂這本書要講的是什麼?」,若是拉回我看完寫的劇、寫的電影、寫的書,大部分除了一般普通讀者外,我沒有在任何一個專業人士的口中聽過什麼太肯定的讚許,幾乎沒有過。我在我的小世界、小宇宙裡寫著我喜歡的書、我喜歡的劇、我好希望有人去支持的台灣電視、電影和作者,但我的能力,始終不及!(不及幫他們推一把的能力,我沒有。)
部落格很夯的那幾年,
我寫很多字,被人從網路上找去寫世運(高雄市運2009年)的新聞,她說:「你什麼都不用加油添醋,你只要照你原來寫部落格的方式寫就好,我喜歡你看事物的角度,還有跟別人不一樣觀看高雄的方式!」那些年部落客很吃香,誰都來找你寫字,誰都希望有人可以幫他們寫個什麼書評、心得、遊記,我也乘勝追擊騙吃騙喝的寫了不少旅遊文,看了幾場不用錢的電影和幾本不用錢的書。有時,電視首映有些人也會丟個密祕連結讓我先看,要我寫。(除了跟公部門合作寫文外,很少有錢拿的。)
我一度以為,我會有自己的團隊,結合各路寫字好手,搞個什麼內容團隊的去接下所有需要文字工作的活;我曾經以為我應該是要靠寫字過活的人,但始終沒有!只偶爾有人問高雄有沒有人可以去哪裡採訪、寫稿,我才有「有錢賺的」文字活能做。(但事實上,我很難寫別人給我有規矩的要求,以及很官腔的文字,所以我多半不太能幹這種活。)
*
讀沈信宏的字,不知怎麼地有些東西被打開了。說不上來,就是一種「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要把文章寫好,就先把要講的事情好好的、順順的講完/寫完,然後才有其他的什麼技巧之類的。那是
第一次讀信宏的字,也許是因為他寫的全都是我熟悉的一切,有著相仿的家庭背景、成長環境,以及可能從他字裡看到「也有人看到我看到的東西」,於是開始想著:「嘿,不然來寫寫看吧!」只不過,那時只是「散文」而已。
「寫故事/講故事」很難嗎?我的生活裡幾乎「沒有人」,我看不到太多人的生活樣態,但很奇妙的,我發現久久跟我碰面一次的人,都會很認真聽我說話,因為害怕沒話題,所以常常都是我在說話。對方會不會覺得都是我在搶話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次跟朋友出門,如果對方是個不太會應答和找話題的人,永恆都是停止不了的在聽我講話,直到我口乾舌燥為止。
後來信宏出了一本
短篇小說,我也很喜歡。當然,我一如既往的寫不出能幫這本書做多大推薦,或是多符合市場行銷面的推薦,但我卻從這本小說開始興起「我要試著把我知道的、想要講的故事寫出來。」的念頭。可能是信宏的字觸碰到太多那些關於家、關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人與自己的對話,都深深將那些我想說的故事給牽引了出來。於是,才有
我想要開始寫小說這件事。
我寫小說。我一直都有寫很難看的小說。但是讀信宏的小說讓我突然發現:原來那些發生在生活中所看到的一切一切,都能成為小說的骨架;原來那些在心裡想的、期待的世界都可以寫成小說的情節;原來那些無法用言說的、沒有人知道的、不會有人聽的所有所有,都能夠走進小說裡,讓它們打造出不同的世界或宇宙⋯⋯
我沒有給自己期許要寫出什麼故事,也沒有希望自己能夠真的寫出什麼了不起的作品,於是我將雙手放在鍵盤上,便一一說著那些我想說的故事,可能沒有人要讀、沒有人想知道、沒有人有興趣、沒有人可以理解的故事。不騙你,我很少手放在鍵盤上打不出我要的句子,它們常常就是這樣從我腦子發出指令就傳到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句子的變成了一個故事。
我沒有什麼靈感,我常常閉上眼有畫面、有人、有場景、有對話框,我只是把它們寫出來而已。那些畫面裡的一切都跟我的生活有關,哪怕我的生活裡只有很少的人存在,我都能把我聽到的、看到的,和我腦海所想到的結合起來變成故事。
這樣寫東西寫得好嗎?這樣說故事有人要看嗎?人難道不能只是為了想要說一個故事而寫嗎?人為什麼一定要「寫得很好」才能「寫」呢?人為什麼不能只是想知道「這樣到底能不能完成一件事」而去「做一件事」呢?
就像讀閱讀小說也是。
《天橋上的魔術師》出版的那年,我是
這本書的行銷設計。我做設計時有一種病:只要文案能打動我的,我就會買來看,即使我悟性不高看不懂。(例如我有很多余華、莫言、帕慕克、川端康成、谷崎潤一朗⋯⋯其實我都沒有看過或看完的書。)《天橋上的魔術師》應該是我眾多書裡有看完的書吧?原因無它,我特別偏愛台灣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寫台灣的故事,我特別喜愛這種可以與自己腳下這片土地連結的故事。
電視劇播映的同時,我打開電子書又重新讀了一遍(我明明有三本全新的紙本書,因為被別人借走沒還很生氣就又買了三本。但我還是另外買了電子書。*施主你有看到這篇,記得約我吃飯還我書。謝謝!)我壓根不記得第一次讀《天橋上的魔術師》究竟記住了哪些故事,於是讀小說的時候就像全新的一樣,卻還隱約想要回想起第一次閱讀的時候,有過什麼心情。
很意外地,我竟然在重讀的時候突然感受到讀小說的美妙,即使在此之前我也讀了好幾本小說,但這一次的重讀,我在那些故事看到角色活到我腦海裡了(跟電視劇完全無關。)就像寫小說的時候,我不是在用文字在說故事,我是用畫面在說故事,我是把我腦海裡的畫面全部都寫出來,而我在重讀《天橋上的魔術師》的時候,感覺著自己像是旁觀著,就坐在一旁看著所有的故事發生,像我在生活中觀看他人的故事一樣!Magic!!!
於是我又開始一本一本書買著、一本一本書讀著,讀不太快也不一定如那些總是把「讀書」這件事看得非得有一定的消化和吸收的人所賦予閱讀多麼大的使命似的,我只是喜歡讀一本書、想看好故事而已,為什麼我非得讀完還一定要說出什麼莫大的心得,才算是有把書讀懂、讀進心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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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原因讓所有的人認為「寫作」非得要得到什麼樣的目的和成就呢?是什麼樣的思想,讓所有像是閱讀、寫作,都必須擔負著多麼偉大的意義呢?
人生如果做任何事都必須有著什麼成就或抵達什麼樣讓人讚許的境界,那麼活著不累嗎?而這樣在書寫和閱讀的過程,你真的能夠感受這兩件事帶來的滿足嗎?
我在沈信宏的文字打開寫小說的腦袋,我從吳明益的文字開始重新閱讀小說!
圖:20190127小陽。日栽書屋,Canon EOS M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