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醫，急救要不要?

「急救！」聽到這慷慨激昂的詞，會讓大家想到什麼呢？
有看過某些戲劇的話，腦袋應該會浮現一群人衝上去的畫面吧？一堆醫護人員放下手邊的事，往患者的病床衝刺把他團團圍住，然後大家一陣手忙腳亂，腎上腺素噴發，氣氛緊張凝重。
此時，一定要有個醫生煞氣大喊：「Clear！」周邊的人紛紛把手舉起來，讓吶喊的那位白袍醫師對病床上的人進行電擊。
碰！ 螢幕中那個躺在床上的將死之人還會稍稍彈起來才逼真。

我在動物醫院遇到的第一場急救，發生在剛畢業工作沒幾天的住院病房。當時我是個菜鳥住院醫師，跟著資深的住院醫師學習病房照護。菜的程度大概就是刷手服還挺挺的，同事的名字會叫不出來的那種菜逼八。

已經記不清楚是誰先劃破病房的安寧，喊了第一聲「急救！」。當我一回頭，一隻貴賓狗已經從籠子裡被拖出來(跟人醫不一樣，畢竟總不能在籠子裡急救吧)，許多人蜂擁而上將狗團團圍住(這裡跟電視一樣)。

我不自覺的開始往後退。或許是當時我什麼都還不懂，覺得自己幫不上忙，靠近好像只能當個路障，所以悄然遠離。我在有點遠不會干擾他們，但又聽得到學長講話的位置，以防他們要我協助做什麼。

正當我在一旁傻看，覺得自己很廢的時候，院長突然冒出來站在我旁邊，他明明原本壓根不在病房！
我以為他會去幫忙，但他沒有，只是悠哉地翻閱住院動物的醫囑單。
我以為他會問我怎麼沒去幫忙，但他依然沒有，只是悠悠的跟我攀談：「很快妳就會知道怎麼做了！這幾天還習慣嗎？」
哇阿…在前輩面前果然無所遁形。
這場急救就這麼在跟院長的閒聊間結束了。

院長的預言精準，理所當然，因為這是間三天兩頭在喊急救的動物醫院。我火速地啃完急救guideline，跟學長姐核對我們醫院的常規流程跟做法，幾天過後我成功的成為可以一起衝上去的一員。

衝上去的人大致會分成幾個部分，有人壓胸，有人插管，有人從靜脈給藥，如果還有人手會去按下計時器(計算休克時間)以及接上生理監控儀器，去偵測患者的血氧、血壓、心電圖、EtCO2等等數值，大家通常會有默契地找到自己的工作。如果不是在住院部遇到休克，是在門診遇到急救，通常會多一道上靜脈留置針的步驟，以建立從血管給藥的途徑。住院動物基本上手腳上已經有針了，所以在急救時可以快速地立即給藥。

有發現少了什麼嗎？

要再想想嗎？

解答公布！

就是那個煞氣的「Clear！」。台灣9成動物醫院都沒有去顫器。
恩，沒有。

剛開始當醫生的時候，急救似乎是件熱血沸騰的事，一夥人努力地向死神拔河。就像是場舞台劇，熱鬧喧騰，我腦海的背景音樂是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場舞台劇像是被按了0.5倍慢速播放。我熟悉每一個步驟，也對文獻上的成功率有了深刻的體驗，大家的動作在我眼裡都變慢了，熱鬧喧騰依舊，但有時我內心深刻的懷疑這一切是否有意義？

打藥、壓胸、換氣、監控，說到底我們能做的就這樣，即便拉回來了24小時內通常又會再度休克。反反覆覆發生的劇情，奇蹟很少，結局雷同。壓碎肋骨的觸感，手上沾了血液或體液，蒼白的黏膜，逐漸流失的溫度。壓胸壓一壓會開始後悔自己到底多缺乏運動，看著計時器開始排序整間病房還有多少醫囑代辦工作在等我(病房工作量很大的...)。再看一眼動物空洞的眼神，這場舞台劇，似乎有8成是給飼主看得，他確認了自己用盡了全力挽救這個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家人，努力掙扎到最後一刻，期盼能抓住那個百分之幾的奇蹟。或許得要親自走過這場喧騰的拉扯之後，才能好好正視曲終的結局；而關於這一點，有時候對獸醫也是一樣的，如果病患死了，是人都會感到自責。

「小希醫師，你覺得要急救嗎？」
「小希醫師，如果這是你的狗/貓，你會選擇哪一個？」

我當上主治之後，反而沒有像在住院病房這麼常遇到急救，但卻會有很多著急的家長徬徨的問我。

如果是我自己的小孩，我的選擇一律都是不要。(就只是個人選擇與個人價值觀)
但我不會這樣回答那些家長們，畢竟我清楚我的答案會這樣傾斜跟我的個性有很大的關係。這不該是我對這些向我求助家長們，如果乾脆單一的答覆。

所以我通常不會回答第二個問題，我會一律回答第一個問題。
客觀的回覆會是，要看動物的狀態給建議(對不起很像廢話，可是實際上就是這樣)，請記得醫生不會幫病人(以獸醫來說，是病人家屬)做決定。所以我不會把建議說得太絕對，提醒自己留下空間給飼主自己決定。
因為急救的成功率低，過程...其實我並不清楚動物是否痛苦，瀕死過程是否會有感知？但我自己覺得這一切很辛苦。要有肋骨壓斷好幾根的心理準備，就算有了心跳，插管也不見得拔得掉。

所以，如果今天導致動物的疾病或問題是可逆或可控的，我會傾向建議急救。
什麼是可逆或可控？例如：發生意外撐過手術又是一條活龍、不小心吃到不該吃的(也有些誤食是沒救的喔…)、心衰竭可是日常用藥還有調整空間。

到底該不該急救，其實永遠沒有正確答案。手中流逝過數不清的生命，我很清楚急救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

我認為關鍵並不在醫護團隊，不要誤會，正確且迅速的執行急救步驟很重要！只是我認為每一次的成功，都是孩子們自己的努力。醫生做的事其實都一樣，一樣壓胸、一樣插管、打一樣的藥。在技術上來說，是一樣的步驟，沒有什麼誰才會的神蹟花式絕招，我們每一次都只能用盡全力執行每一次急救，照著SOP走，能做的就是這樣。

所以我相信生命是否能夠留下，躺在台上的孩子才是最關鍵的角色。

可惜獸醫的患者無法為自己做決定，同意書上勾是勾否的意義他們也不知道。不過，不管成功率如何終究只是個數字，只要飼主想要試試看，我們就會一起奮戰，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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