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和小仵作楚楚聯手辦案,從落葉滿長安到黔州,又回到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一環扣一環,環環相扣,查到最後,最料想不到之人就是背後大主謀。兵部尚書薛汝成,亦是安郡王如兄如父的先生,打著先帝之子昌王名號,苦心經營籌劃多年,想從唐宣宗手裡,奪回宣稱屬於他的江山寶座。奈何時運不濟,碰到了斷案如神的安郡王,非但一切努力付諸東流,還陪上了卿卿性命。
事實上,唐代是否已有仵作,尚無定論;即使有,亦非吏。是以,楚楚不可能到長安考仵作,也不可能碰到安郡王。兩人的相遇相知相惜,只是一場美麗的錯誤。
唐宣宗和昌王,則實實在在是從歷史上走出來的人物。唐宣宗與前任皇帝唐武宗為叔侄關係,昌王乃武宗第五子,生年不詳,薨年亦不詳。唐武宗薨逝時僅三十二歲,合理推定昌王當時至多一輕狂少年;而唐宣宗在位十三年,即使劇中年代設定是宣宗晚年,也不可能有個看似與唐宣宗年齡相當,狀似四、五十來歲的昌王,西平公主亦是。宣宗與文宗相差僅一歲,作為文宗女兒的西平公主,年齡設定明顯偏大。而昌王以繼承大統名義起事謀反,自安史之亂之後更是匪夷所思。如劇中智商不在線的宦官孫明德對大宦官秦欒所言,「師父,自打安史之亂之後,永遠是水流的皇帝、鐵打的北司啊。甭管誰坐了這把龍椅,還不是咱們說了算。」
生母卑微
唐宣宗能坐上龍椅,即賴仰宦官扶植。不止唐宣宗,前任兩位皇帝唐文宗和唐武宗,俱由宦官一手決定;再之前的唐敬宗,則死於宦官之手。敬宗、文宗、武宗,俱為唐穆宗之子,唐穆宗為唐憲宗第三子,唐宣宗則為唐憲宗第十三子,是敬文武三位皇帝的叔叔。而他能安然無恙地熬過四位皇帝,既非父死子繼,亦非兄終弟及,而是以皇叔身份榮登九五之尊,與其出身和賣傻好本事息息相關。
有人含著金湯匙出生,唐宣宗含著說不出的苦來到人世。
唐憲宗在位時,鎮海節度使李錡謀反叛變,兵敗後,男的殺頭,女的藉沒。李錡愛妾鄭氏,分配給了唐憲宗的郭貴妃做侍女。一日,憲宗偶遇鄭氏,見其姿容美艷,又得知竟是叛逆李錡愛妾,不知是一時興起,還是幽微陰暗的報復心理,就寵幸了她。之後,鄭氏生了一個兒子,就是後來的唐宣宗,初名李怡,後改為李忱。
深宮大院裡講的就是品位階級出身,母親是宮女,又曾是叛逆之妾,雙重身份帶來的就是雙重尷尬。還是曾侍奉過郭貴妃的,更是令人糾結。郭貴妃雖無皇后之名,卻有皇后之實。母親為大唐公主,祖父為平定安吏之亂的大功臣郭子儀,不僅出身高貴,還是嫡妻。所育之子,基本上就是法定皇位繼承人,亦即後來的唐穆宗。唐憲宗又兒女眾多,二十個兒子、十八個女兒,大都生母不詳。生母尚且如此,何況所出子女。雖說貴為皇子,也不過是名義上尊貴;在皇帝老爸眼裡,不一定有什麼份量。
裝瘋賣傻
這樣的一個出身,讓李怡很憋屈,在宮中的日子自然也不好過,特別是沒了皇帝老爸之後。唐憲宗暴斃薨逝時,李怡不過十歲。身處宮中險惡環境,為了自保,李怡學會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道。小小年紀就懂得低調、韜晦,說明李怡實則天資聰穎,城府極深。過多過早的人情冷暖,李怡早早地披上了一層保護色,「怡幼時,宮中皆以為不慧。」木訥寡言,甚至表現得有些愚笨,很多人認為他就是個傻子。
唐文宗、唐武宗在位時,李怡雖名為皇叔,實際地位可能連個宦官都不如,於是愈趨隱晦不露、裝傻充愣。「太和以後,益自韜匿,群居游處,未嘗發言。文宗幸十六宅宴集,好誘其言,以為戲笑,號曰光叔。上性豪邁,尤所不禮。」文宗、武宗辦宮廷宴會時,以逗唐宣宗說話為樂。當時唐宣宗被封為光王,就給他起外號叫光叔。唐武宗個性不羈,更是逾矩。
傳説唐武宗看出唐宣宗裝瘋賣傻底下的胸中丘壑,恐他覬覦爭奪皇位,於是想方設法要害死他。有一次,唐武宗出巡,跟在後面的李怡突然墜馬,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人發覺。寒天凍地,大雪紛飛,李怡一個人趴在地上,命懸一線。眼見就要與死去的皇帝老爸唐憲宗見面了,幸好巡更的人經過,才把他救了起來。
有一就有二,這一次唐武宗下狠手,乾脆命四名宦官綁架了李怡,將他扔進廁所裡。眼看又要與皇帝老爸天上相會了,一個叫仇公武的宦官救了他,把他裝在糞車裡送出宮。出了宮的李忱跑到杭州,跟當時的名僧齊安禪師學佛。一次,二人同行,見一瀑布。禪師說他吟誦得一聯詩,但後面的接不下。於是禪宗說出前兩句,李怡續出後兩句;合成一首氣勢磅礴,豪氣萬丈的詠瀑布詩。
齊安禪師:千巖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
李怡: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
這些個事,裨官野史、街談巷議,正史中並無相關記載。有史學家認為實乃出諸後世佛敎徒之手,一來醜化曾推行會昌滅佛的唐武宗,二則聖化登基後支持佛敎的唐宣宗。試想,李怡當時不過是眾多庶出皇叔之一,內無位高生母,外無權重宗室,又一味謹言慎行,有一番大作為的唐武宗,怎會將他放在眼裡,視為龍椅寶座的競爭對手?唐武宗在位短短六年,對內對外手段俱雷霆萬鈞,外攘回紇,內平澤潞,整頓吏治,裁汰冗官,制馭宦官,更有捲起千堆雪的會昌滅佛運動。如此大開大閤行事作風,若想除掉區區一個李怡,何需隱忍不張?
小太宗
會昌六年,唐武宗吃了道士上供的長壽丹,中毒而亡。名為長壽,實為奪命,死時僅三十二歲。唐武宗雖由宦官扶植而上,但登基後拜李德裕為相,推行「政歸中書」之策,成功地制約了宦官的權力和政治舞台。武宗重病在床時,北司開始蠢蠢欲動,憋了六年悶氣,下一任自然要找一個可操縱的。他們把皇室宗室翻了一遍,發現這個不過大了武宗四歲的皇叔李怡癡傻憨厚,最是合適。趁唐武宗昏迷時,宦官馬元贄改寫遺詔,立光王怡為皇太叔,更名忱。李忱最終繼位,是為唐宣宗,年號大中。
多年扮豬吃老虎無人問,一朝龍袍加身天下知。擁立唐宣宗的宦官本以為他駑鈍易控制,沒料到登基後,竟搖身一變為勵精圖治、果敢機敏,頗有其父唐憲宗之風。自安史之亂後,大唐盛世一去不復返,雖有之前唐憲宗、唐武宗努力中興帝國,仍無力可回天。唐朝國勢,已呈江河日下之態。朝政腐敗,官吏貪污,宦官專權,四夷不朝。
唐宣宗致力於改變這種狀況,勤儉治國,體貼百姓,減少賦稅,注重人才選拔。唐朝國勢小有起色,社會矛盾有所緩和,嬴得小貞觀之稱,唐宣宗則有小太宗之譽。「宣宗性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故大中之政,訖於唐亡,人思詠之,謂之小太宗」。
唐宣宗一聽說兵部尚書馮玠竟是因喝酒而死,不禁怒從中來數落了幾句。把李白拿去當反面敎材,並非不喜歡貶低李白,只是在他心中比不上擦肩而過的白居易。
弔白居易
「我大唐官員都去學李太白當酒仙,那朝廷怎麼辦?社稷怎麼辦?百姓怎麼辦?就光靠朕一個光桿皇帝嗎?」劇中,唐宣宗一聽說兵部尚書馮玠竟是因喝酒而死,不禁怒從中來數落了幾句。把李白拿去當反面敎材,並非不喜歡貶低李白,只是在他心中比不上擦肩而過的白居易。登基後,宣宗第一個想到的宰相人選就是白居易,不意下詔時,白居易已離開人世八個月。哀痛之餘,宣宗寫下了《弔白居易》。
綴玉聯珠六十年,誰敎冥路作詩仙。
浮雲不繫名居易,造他無為字樂天。
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
以皇帝之名去悼念一位詩人,在古代非常罕見。可見唐宣宗對其人之器重、其詩之喜愛。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能聽到有人在讀他的詩。而每次聽到吟誦之聲,就會牽動思念之情,悲傷哀痛,愴然淚下。
劇中,唐宣宗似乎鎮日與江山殿為伍,一面為國事殫精竭慮,一面手上木工活不停,簡直是勤政明君兼勞動楷模。「朕整日裡排布籌謀,拿捏平衡南衙與北司,所圖不過是興社稷,還天下一個大唐盛世啊。」事實上,宣宗的後宮風雲,精彩不下前朝;只是,俱逃不過死神之吻。
唐宣宗似乎鎮日與江山殿為伍,一面為國事殫精竭慮,一面手上木工活不停,簡直是勤政明君兼勞動楷模。
郭太后之死
唐宣宗上位,生母鄭氏迎來了生命的春天,當了四年皇太后繼而二十二年太皇太后的郭貴妃則繁華落盡。鄭氏曾是郭氏侍女,二人出身天壤之別,素有舊怨。在唐宣宗不得不韜光隱忍的漫長歲月裡,仰郭氏鼻息生活的鄭氏,自也稱不上如意。華麗轉身變皇帝的唐宣宗登基後,一心向著母親,對郭氏更是沒好臉色。先是尊生母為皇太后,郭氏也從太皇太后成了皇太后,二人原有的尊卑之分,瞬間成了平起平坐,待遇卻大不同。唐宣宗抓著郭氏與唐穆宗涉嫌謀殺唐憲宗的傳言,不但立即展開調查,還為此減少了郭氏的日常用度,奉養禮節愈加疏遠。
郭氏一生養尊處優,沒料到臨老不但要和自己以前的侍女平分秋色,還要看她兒子的臉色過日子,越想越生氣,越想越鬱悶。有一天,想不開了,居然在登上勤政樓時,打算縱身一躍、一了百了,但旋被左右隨從抱住勸阻。想來郭氏並非真心尋短見,而是想藉此讓天下人看看宣宗如何對嫡母不敬不孝。不意,弄巧成拙。宣宗聽說後,非但沒有勸解,反而怒不可遏。當晚,郭太后就離奇地死在了自己的寢宮。一朝天子一朝后,榮華富貴似水流。與一無依無靠七旬老婦如此計較,可見宣宗不僅城府甚深,亦乏胸襟。之後做出鴆殺無辜美女之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鴆殺美女
一次,越地官員向朝廷進貢了一支女樂隊。其中一名女子天姿國色,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唐宣宗甚是歡喜,一時纏綿繾綣,濃情蜜意,寵愛異常。可沒過多久,唐宣宗突然鬱鬱不樂地對大臣說,這個美女,留她不得。大臣們茫然不解,美女進宮未幾,難道犯了什麼不可饒恕之過。唐宣宗煞有介事地說,唐玄宗因楊貴妃而招致安史之亂,大唐天下如今仍未太平,殷鑑不遠,自己怎能重蹈覆轍?難得皇上如此憂勤惕勵,大臣們紛紛讚頌一番,建議乾脆把美女送回去就是了。不料,一心想當賢帝明君的宣宗卻說,只要美女還在,他就難免思念。萬一哪天忍不住了,又可以把她召回來。不如賜她毒酒一杯,美女香消玉殞,君王自不會朝思暮想。
宣宗此舉,不僅殘忍,更是矯情,恰恰坐實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之諺。若他沒有落下醜名之虞,又何須利用無辜美女的鮮血來向天下宣示,自己是個不荒淫不貪色,不受美色誘惑的君王?事實上,李忱極有可能死於縱慾過度。一來,宣宗並末立后,更加可以恣意寵幸後后女子;二來,所出二十三個子女,除了繼任者李漼和萬壽公主之外,其餘生母皆不詳。私生活之亂,頗有父親唐憲宗之風。大中十二年正月,垂垂衰矣的唐宣宗召道士軒轅集進京,詢之於長生延命之道。軒轅集直言「徹聲色」,杜絕聲色之娱。但宣宗並未聽進去,依然故我,次年八月即奔赴黃泉路。
「朕自登基以來,終日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朝上朝下都在想方設法,固我大唐江山,復我大唐盛世。」
宣宗在位十三年,雖有力挽狂瀾之心,終非中流砥柱之材。逝後不到半個世紀,歷史的巨輪哐啷哐啷,告別了落在大唐江山的最後一抹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