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劇心得│關鍵少數(Hidden figures)：用不卑不亢的態度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

關鍵少數劇照

電影背景落在冷戰時期的1960年代，那時美蘇軍備戰延伸到外太空，蘇聯成功發射史普尼克1號搶得頭籌，並在1961年首度讓太空人上到地球軌道運行一周。美國NASA整個緊張起來，在太空競賽的壓力之下，必須在預定時間內成功把太空人送到地球軌道上，為登陸月球做準備。(題外話：俄羅斯為COVID-19發明的國產疫苗取名為史普尼克5號(Sputnik-V)，名稱來自1957年蘇聯發射的人類第一顆衛星)

這是舉國關注的太空競賽，不論族裔性別，即使是NASA裡被分到偏遠西邊辦公室的黑人女性計算員們也想為國家盡一份心。那時所有計算都仰賴人腦，這些女性隱身在NASA一角默默地工作，使用有色人種專用的辦公室、廁所，等待工作分配下來並完成。電影裡描寫了三位NASA工作的黑人女性：凱薩琳強森（Katherine G. Johnson）、桃樂絲范恩（Dorothy Vaughan）、瑪麗傑克森（Mary Jackson）如何在當時的時代氛圍下憑著自身的能力和遠見，以不卑不亢的態度成為留名青史的名字。

當黑人女性成為NASA的關鍵少數

儘管能力不輸人，與生俱來的膚色和性別卻成為被歧視的理由。她們在NASA做的工作是計算員(computer)，被分到西部有色人種辦公室，只能被分配任務型短期工作，工作完成又得回到辦公室等待新任務，永遠沒有升遷機會。因為這些婦女便宜好用，在片中不只一次看到三姊妹們互相以諷刺表露不滿：以黑人來說，能進到NASA當職業婦女就該感激了呢！

范恩女士是西部辦公室的代理領導，做著領導的事，卻一直未獲升任。她發現NASA買了IBM電腦，卻沒有人會使用，有遠見的范恩女士想到計算員做的工作日後終將被電腦取代，她開始自學程式語言，鼓勵姊妹們不想失業得趁早先備起這項技能。當IBM電腦開始啟用，再也不需要計算員的一天果真到來，公司想解散計算員團隊，僅有曾在大家面前展現程式語言能力的范恩女士獲得留任，她要求整個團隊留下，否則她不會留任。談判成功，全員留任，范恩女士證明了自己的領袖風範和遠見足以引領團隊前往更專業的領域。

凱薩琳讓大家聚焦在自己解決問題的能力上

凱薩琳因為數學能力驚人，分派到太空任務組協助軌道計算，一開始只被當成人肉計算機呼來喚去反覆驗算，甚至同事不願意透露完整資訊給她，讓她只能猜測內容。即使辛苦算出來了，隨時修正的參數都會讓工作重來一次。除了祕書是女性，太空任務組裡全是白人男性，凱薩琳得承受被質疑能力的目光，連咖啡壺也只能使用「有色人種專用」的。大家對她每天一定會從辦公室消失幾十分鐘的現象冷嘲熱諷，沒有人想到她唯一淮許使用的有色人種專用女廁位在八百公尺外的西部辦公室。凱薩琳沒有妄自菲薄，她專注在任務上、忠實於數學，屢屢表現出優秀計算能力，讓主管艾爾另眼相看。
然而高壓且不友善的環境還是讓謹慎又壓抑的凱薩琳當眾爆發了，她一吐怨氣控訴這些不公平待遇之後，凱文科斯納飾演的太空任務組主管走到西部辦公室，砸掉女廁「有色人種專用」的招牌，並破例讓凱薩琳出席機密會議。凱薩琳讓即將飛上太空的約翰葛倫上校說出：「如果那個女孩說沒問題，我才算準備好了。」

仰著頭充滿自信的瑪麗 （裝也要裝個氣勢！）

瑪麗在猶太裔工程師的鼓勵下試圖爭取工程師的職位，但在此之前需要取得NASA認可的學歷。讀書對瑪麗來說不是問題，只是入學困難重重，一來NASA認可的學歷是男校，二來那所學校只收白人。瑪麗鼓起勇氣提起訴訟，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用鏗鏘有力的一席話逐步說服法官為她創下美國首例：

我們一有機會超前，他們就移動終點線。Everytime we have a chance to get ahead, they move the finish line.

我無法改變我的膚色，因此別無選擇，我只能試著成為史上第一位。I can't change the color of my skin so I have no choice but to be the first.

白人救世主和神奇黑人

我讀了網上許多相關影評，很驚訝原來有些黑人朋友其實並不喜歡這類電影，認為這類電影是「白人救世主(White savior)」和「神奇黑人(Magical Negro)」的刻版類型。白人救世主(White savior)指的是「感到有必要去救助有色人種的白人」，這裡有隱晦的歧視存在，因為打從心底不覺得有色人種會成功，因此藉由幫助和拯救的方式確認自己的優越地位。神奇黑人(Magical Negro)角色的存在是讓白人主角克服障礙，使其更接近救世主的角色設定，舉例來說《刺激1995》裡面摩根費里曼演的Red就是其典型。

我以前看到電影塑造出白人英雄時，以為這是美國崇向英雄的民情所致，沒想到還可以這樣解讀。好萊塢反派被設定成邪惡的北韓間諜、狠毒的中國黑幫、墨西哥大毒梟主要是用來幫襯美國國際警察形象，我總是覺得，也許就像成龍以前和國際合作的電影裡壞蛋大部分是洋人一樣，反正各有各的民族立場，只要理解這點應該還是能愉快地觀影。沒想到有人會解讀成「白人救世主」典型，讓很多拍得蠻好的種族電影也被拿出來批，像《姊妹》、《幸福綠皮書》，連《關鍵少數》也難逃被批的命運。

仔細想想，我可以理解《姊妹》為什麼被批，我本來預期會是以黑人視角出發的電影，發現竟然得靠艾瑪史東飾演的女學生寫書才能為己發聲，或許這符合當時的史實，可是我自己的觀影體驗就不是很爽快。《幸福綠皮書》裡的白人主角雖然不是典型救世主形象，但也多次出手為黑人鋼琴家雪莉博士解危，有網友評論：「《幸福綠皮書》是給那些以為跟黑人交朋友就不會歧視的白人看的(green book was made for whites who think having a black friend is not being racist)」。

《關鍵少數》也指出這一點，藉由范恩女士之口點出白人女主管米歇爾的微歧視：

米歇爾：不管妳怎麼想，我都不是針對妳。(Despite what you may think, I have nothing against you.)
范恩：我知道。我知道妳是這麼相信的。(I know. I know you probably believe that.)

我看到這段的時候，大呼過癮。
我們處在相對優勢的位置時，以為願意交陪往來足以代表善意，殊不知這可能是優越心理的表現。范恩女士的直球發言，便是我認為這部電影不應該被歸類成「白人救世主和神奇黑人」的原因：這部電影的視角從三位黑人女性的角度出發，讓人同理她們的處境，讓她們用堅毅且不卑不亢的態度說出內心的話。即使有像主管艾爾那樣唯才是用的白人主管，他其實只是NASA裡對黑人同事友善的綜合代表，比起「白人救世主」這種形容，我認為只是符合時代描述的一種平衡報導(而且只是本劇配角，算不上救世主吧)。

電影角色原型：左起凱薩琳強森（Katherine G. Johnson）、瑪麗傑克森（Mary Jackson）、桃樂絲范恩（Dorothy Vaughan）

如果看角色原型的舊照，有人說根本看不太出來是黑人，讓NASA的白人同事可以接受好像不是那麼難的一件事。的確，膚色上看不出是黑人的情況其實不少，不如讓我們重新思考當時她們所處的環境和時代氛圍吧！

美國實施種族隔離制度時採用了一滴血原則(one drop rule)：只要你的血液裡有一滴黑人的血，你就是黑人，這種規則甚至被一些州寫進法律。就算種族隔離解除，一滴血原則仍是共識。英語系國家有一詞「Person of color」就是用來指涉非裔、亞裔、原住民血統、島國、拉丁裔……即使現在已經除去法制明文的種族差別待遇，實際上的排斥爭議仍是現在進行式，正如2020年抗議佛洛伊德之死的遊行示威，又或是COVID-19結合民粹出現的排華事件。如果連可以為己發聲的時代都可以明確感受到種族上的排斥，可以想像當時有苦不能言的她們花了多少力氣維護自己的尊嚴。

好入口的政治正確電影

會選這片來看只是因為電影名反覆出現在某些我讀過就忘的文章裡，我其實沒有預期這部電影會這麼好看，搞得我一看完電影立刻打電話跟媽媽說：「媽！我剛才用券看了《關鍵少數》，48小時內都可以重看，妳快點在時間內看完！我推薦的片子一定是好看的啦！」

我在最近一波防疫電影馬拉松(參與者僅有一人的馬拉松活動)裡看了某些好萊塢政治正確潮流下的電影，有些電影過於刻意為之(羅莎蒙派克主演的《詐欺女王》實在太令我印象深刻)，評價兩極可想而之。《關鍵少數》選拍NASA三位黑人女性故事的動機，也許也與這波政治正確狂潮有關，但是我完全不討厭這部電影，從太空人升空以後我一路哭到片尾上黑幕。堅毅的她們明明都沒哭(有啦，凱薩琳被求婚時有流下幸福的眼淚)，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是為她們終於有機會一吐委屈而高興嗎？還是替她們被看見喝彩？
想來是我入戲太深。
於是我想到即使是轉型正義或政治正確的片子，比起強硬灌輸觀眾接受這樣的理念，不如忠實呈現環境和時代氛圍，讓觀眾能代入主角的立場產生同理心，那麼主角的成功一定是可以被祝福的吧？就像電影裡的三位黑人女性用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讓他人同理、接受、承認她們存在的價值。

關鍵少數(Hidden figures)

上映年份：2016
導演：西奧多．梅爾菲（Theodore Melfi）
演員：泰拉姬．P．漢森(Taraji Penda Henson)、奧塔薇亞．史班森(Octavia Spencer)、賈奈爾．夢內(Janelle Monáe Robinson)、凱文．科斯納(Kevin Cost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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