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覡文化與巴代的書寫行動－《巫旅》】

大三以後，讀書多半是為了解惑，試圖要在具體的艱困情境裡，探問那些人做了什麼、如何做、為何而做。不過，如果只是停在單純對於個體的關注，顯然是不夠的，因為我們並非孤身一人存活，我們的判斷、思維與價值經常與我們所身處的社會與文化產生互動。因此，我讀小說的時候，會關注作者筆下的世界，是個怎麼樣的世界，它的歷史發展、社會狀態、物質經濟以及文化又是如何呢？在這個意義上，我會開始思考，過去在人社學到的那些知識，能不能夠幫助我梳理文學作品裡面發生的那些事情。*

如果從上述的想法出發，重新感受《巫旅》帶給我的衝擊，那會是什麼樣子呢？

《巫旅》的故事大綱很單純，主要的劇情在描述一位名叫梅婉的國中生成為巫師的過程。在這個單純的主要劇情背後，我向我的記憶追問，成巫是什麼意思？怎麼成巫？這個過程顯然是一趟非常不容易的旅程，那為什麼要挑在國中生的這個年紀，去讓一個女孩子成為一名承接傳統的女巫？這是初步的問題，從梅婉出現奇怪的夢境、能夠感受的一些超越五感的波動開始，成巫的旅程就緩慢的展開。在這裡，梅婉的長輩－女巫阿鄔，試圖要推遲梅婉成巫的時間，因此，回扣到上述的提問，設定在國中生這個年紀，並且安排這種拉扯的劇情，有沒有什麼值得關注的地方？

.

梅婉一邊讀書一邊補充關於台東大巴六九部落巫師儀式的相關知識。在這裡，梅婉一邊準備國中升學考，一邊預備自己成為女巫，這是兩種不一樣的身分，在同一個時間點向涉世未深的孩子顯現。梅婉怎麼理解她的處境，她如何解決自身的情緒困擾，以及她周遭的人又如何給予怎麼樣的反應。我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為什麼身分認同的建構以及人際網絡的支持很重要。依稀記得國中的時候，一樣是面臨考試升學、宗教信仰與性別認同的問題。在那個階段裡，我自己都搞不懂那是什麼，也不知道要找誰說，不同身分的大人會用他所習以為常的某套思想來搪塞我。在那個時候，我的國中班導拉著我去跑超場，每天都在跑，他以一種幾近沉默的狀態支撐著我度過那日子，以至於我才能緩慢地理解到自己是個怎麼樣的人，自己需要面對什麼問題。

.

回到梅婉身上，她靠自己完成成巫的過程（顯然不是正式的），並且能夠施展一些咒語。在不斷的嘗試與摸索後，她意圖要掌握穿越時空的能力，並且介入數百年前樹種之間的戰爭。在這裡是梅婉明確的成長點，她見證到萬物之間運作的自然法則，見證到世間的輪轉與流逝。她所見的，所理解的，以及展現在她眼前的時間尺度、地貌變化，無疑都轉換成為她的養分。她的成長，使得歷代女巫得以將「何謂巫」的故事託付於她。再度穿越時空的梅婉，陰錯陽差地成為胎兒。在成為胎兒以至於初降生的這段時間裡，這是她第二個成長點，在生死之間、在維持瀕死狀態的中，她對於巫，對於自己，對於使命有了更豐厚的理解。因此，回到現實後，梅婉以更成熟的態度與巫術來處理自己的生命問題，因為她深刻明白，她被召喚是帶著重要的使命的。而她的旅程，未完待續。

整篇故事顯示巴代**的小說技法純熟，沒有那種「說」的僵硬感，故事都是演出來的，好似渾然天成。故事裡以台東大巴六九部落的巫覡文化作為基底，穿插著部落神話傳說的見證，勾勒出巫覡文化的意義與影響力。文中以國中生作為主角，試圖要將考試的沉悶壓力與女巫的遠古責任化作是對於下一輪新生命的考驗，自我成長、部落文化與人際網絡構成了這部小說豐富的劇情內容。作者讓梅婉在時空中進行穿梭，見證自然環境的變化，也反映出生態種之間的拉扯平衡。***何謂正確？何謂錯誤？作者深化了對於善惡的討論，以一個還在成長的孩子作為切入點，試圖要躍出思想邊界，也是值得玩味的部分。****

*這還是有順序的啦，故事劇情以及故事分析本身要確實，才能把其他的經驗以及知識納進來討論。不然，劈頭就洋洋灑灑講一堆理論，很愚蠢。

**巴代本身就是部落巫覡文化的研究者。

***如果細心一點，我可能還會去思考這樣的描述，是不是反映著部落的世界觀，也就是說他們怎麼理解自然世界的變化，他們怎麼找到與自然共處的平衡，這種理解世界的方式，跟我們當代社會有怎麼不一樣，特別是在這種大規模的砍伐事業發展以後，人跟自然的關係發生了怎麼樣的變化。

****同文發表於個人臉書與Medi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