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鼻尖幾乎貼在那窄小窗上,使勁地瞪大雙眼想看清那迷濛霧氣後的蔚藍海岸。震耳欲聾的轟隆轟隆聲,小客機不穩定地在跑道上加速前行。已平靜下來的心頓時又一沉,曾經在無數個烈日下擁抱我的那片湛藍,這刻竟顯得如此冷漠;後面那片充滿南方風情的紅黃交錯建築,在灰濛之下顯得又是如此斑駁、充滿歲月。不是迫不及待,不是悲傷欲絕,這說不清的感覺只能和遺憾稍微沾上邊。我緩緩掏出了手機,按下錄影模式。至少,這個畫面,這個心情,還能留存下來。
去年八月還熙熙攘攘的尼斯機場如今門可羅雀,無數拉下柵欄的奢侈品店面環繞著寥寥無幾的乘客。巴黎戴高樂機場更是前所未見的慌亂,沒有規矩的隊伍、到處是得夜宿機場的乘客們。我的班機在隔天早上,地區主委知道了便替我安排當晚住在巴黎社友的家。但在出關時卻遇到了問題,封城的巴黎是只有市民們能進入的,安檢的警察們堅持不給過卻又拿不定主意,自個兒的慌亂了起來。我像個陀螺似地被推來推去,經過好一番努力解釋,那名女警嘴裡不停唸唸有詞著「好啦!隨便啦!我也不知道啦!」,護照終於被百般厭煩不情願地蓋上了印章。看著另一名員警講著電話和上級確認,更用懷疑不信任的眼神瞪著我,我趕緊抓起護照拉著行李噗拉噗拉地往外跑。這疫情確實搞得人心紛亂…
一場疫情擾亂了所有計畫,所有約定都成了泡影,連當面說聲再見都辦不到。原先下定決心要有始有終地賴著,但確實人算不如天算。望著飛機窗外黑壓壓的一片,不免回想起幾個禮拜前去日本交換生Toko的生日派對,當時瘋狂沉浸在音樂中手舞足蹈,大口大口吃著成堆可麗餅的我們絲毫沒有想到離別竟會來的如此之快。當時總統馬克宏宣布停課時,朋友們高興地傳來訊息說終於能休息玩樂了,誰知接踵而至的就是禁足令。
或許是早就預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離別並不那樣煽情痛心。和朋友們一個個以視訊電話代替擁抱道別,知道這一去再次相見的機會是微乎其微。明明自己心情也相當複雜錯亂,卻只能笑著,笑著直說不准哭,我們絕對會再相見的。七個月,無形之中,他們都成了我交換生活中最不可或缺、最堅強的後盾。想著這些,第一次,眼淚突然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不知經過多麼長一段時間,在壓抑沉悶的氣氛中,終於響起機長明亮的聲音告知即將降落的消息。大夥兒都像是在等這句話似的紛紛拉起窗戶的隔板,是熟悉的田地、工廠、大廈,是台灣。時隔七個月,心情不免有些激動及興奮,或許是因為還不知道即將迎接我及身上毛衣的,是近30度的艷陽高照以及為期十四天體驗像被飼養的蟲子般生活―只要一出房門就被好幾公尺外努力掩著口鼻的家人們用消毒水狂噴、胡亂叫著要我滾回房間,但至少還有三餐定時從小洞推進來。這敏感時期,抽下鼻子或輕輕一咳,小小聲響動作都能擾的家裡人心情七上八下的。總之,回家的感覺還是不錯的。終於理解當時學校中國學姊對我說的―回到家那刻,一直飄浮不定的心才得以真正獲得沉靜。
說來諷刺,打開網路那一刻,彷彿才終於接回現實。朋友們、接待家庭關心是否旅途平安的訊息一則則跳出。是的,走過的路是會留下痕跡的。幾個月過去了,我們依然保持密切聯絡,透過視訊照樣談天說笑、分享生活大小事。我似乎總是得透過這些證據,才能清楚地確定那不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願手機另一頭的你們,還是那樣快樂、充滿活力,像當初帶給我的那樣。
我,非常想念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