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IKO掛鐘

阿公阿嬤家有一個從日本時代就在大廳牆上的SEIKO掛鐘，整點會發出機械報時聲，聽起來很像，空空空。

因為是傳統的三合院，因此掛鐘的報時聲，回音的延長線拉得既遠又深，好像山谷遠方傳來的信息，有點神祕，像大人那樣。

年節返鄉，一群小孩擠在邊間房的蚊帳底下，無法翻身，很難入睡。我常常滾到蚊帳外面，母親會用腿擋著，免得我滾到眠床下。深夜一旦醒來，就會聽到大廳的SEIKO掛鐘整點報時的聲音，空空空，然後屋內不知道藏在哪裡的壁虎彷彿聽從大哥發號施令的小弟，猥瑣地應和，答答答，聽起來像是「遵命，小的這就去辦！」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失眠，虛虛實實之間游走，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總之，聽著大廳的SEIKO掛鐘，敲一下，敲兩下，敲三下，敲四下，怎麼辦，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掛鐘的報時聲，空空空，回音的空隙裡，好像穿插著腳步聲，是穿著拖鞋的腳步聲。腳步聲還有輕重層次，彷彿還有一兩聲竹子擠壓的細微聲響，之後就嗅到檀香的氣味。

阿公阿嬤家有鬼吧！

也不敢問大人，問了肯定被罵。

後來才知道，阿公阿嬤早起，四、五點就起床開門，搬一個竹凳子，墊腳，把拜拜過的三炷香，插在門前垂掛下來的香爐裡。

後來家裡蓋新房子，新居落成的時候，父親好幾位好友送來各種造型的掛鐘，每個掛鐘都用紅字寫著慶賀新居落成和贈送者姓名，父親的人緣應當不錯，新居的掛鐘好多，任何地方抬頭都看得到時間。

再搬一次家，父親堅持在一樓客廳放一個SEIKO大立鐘，必須不時拉兩條鍊條校正時間，整點會敲鐘，頂樓佛堂也有個整點報時的掛鐘，日復一日，即使頻繁校正，樓上樓下兩個鐘的報時總是差距一到兩分鐘。每次返家，睡在三樓房間，或許是認床，睡得不好，輾轉難眠時，總會聽到樓上樓下不知道哪個鐘先敲，另一個再接棒，就這樣，一點鐘、兩點鐘、三點鐘、四點鐘，內心難免焦慮，再不睡，就要天亮了啊！

似睡非睡的意識空隙中，總會聽到腳步聲，聽到頂樓佛堂傳來念佛機的聲音。父親起床了，起床梳洗之後，會上樓更換佛桌的三杯清水，然後禮佛，誦經。

掛鐘的報時聲，空空空。熟睡的時候，往往聽不到，睡不著的時候，每個整點都聽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