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一場日劇般的戀愛吧!」是最常被拿來當標題的浪漫金句。但日劇不是一直都這麼浪漫,即使講純愛的故事,也貪心地塞入深刻難纏的人生問題。像日劇一樣的戀愛,其實就是走回各自人生必須面對的難題,只是日劇同時還給了你俊男美女的臉孔,因此讓那些課業有了努力去信服的理由,這是日劇的陷阱,也是日劇的溫柔之處。畢竟可以躲進日劇的臂彎裡,好過日日拿自己的深情在現實生活裡橫衝直撞,打到頭破血流,要來得溫柔多了。
我是這麼想的。
1991 東京愛情故事 東京ラブストーリー
出身愛媛縣、個性靦腆的「永尾完治」,在東京的廣告公司邂逅了勇敢示愛的「赤名莉香」。在那個日本職場、甚至在一般人際關係之中,還是以姓氏互稱的年代,赤名莉香用直呼「完治」之名拋出愛的攻擊,那時,我們都愛著赤名莉香,也都為著永尾完治的猶豫性格而大動肝火。
誰都想跟莉香一樣,幫男友慶生的時候,頭靠著頭,每拔一根蠟燭,就說著,這一年,完治出生,這一年,完治小學畢業,這一年,完治跟莉香在東京相遇。也想在約會道別時,數到三,轉身離開,卻偷偷回頭,再來一個飛奔擁抱。很漫畫的情節,但戀愛中的人,不是都會做這種事後回想起來有點幼稚卻很甜蜜的蠢事嘛。總之,在那個九零年代,很多人都想要談一場「莉香與完治」的戀愛,把一整個世代對於愛情的喜歡和遺憾,都投射在莉香與完治身上,已經不單純是一齣日劇,而是社會現象了吧!
而今那些參與其中的劇迷,想必都過了中年,歲月讓人世故,當時因為莉香提早一班電車離開時,哭到鼻涕湧出的入戲,就當作是無敵珍貴的青春濫情吧,留著當作青澀印記也好。真實世界裡,倘若真有永尾完治,如果是那種性格還是不要相遇比較好。但任憑誰都不會原諒「關口里美」這個完治曾經暗戀的小學同學,最後成為莉香與完治中間的絆腳石。記恨是非常恐怖的,對日劇迷來說,尤其是。
1997 戀愛世代 ラブ ジェネレーション
很多人記得「木村拓哉」的「長假」,但我喜歡的卻是這部木村與「松隆子」合演的「戀愛世代」。一樣是辦公室戀情,一樣是男主角「哲平」有個前女友「水原」,水原會讓人想起東京愛情故事裡的關口,關口的陰影真得太強大了。水原後來成為哲平大哥的戀人,一直到多年以後的重播,才認出飾演哲平大哥「莊一郎」的演員,竟然是後來在「仁醫」飾演「坂本龍馬」一角的「內野聖陽」。水原一度成為絆腳石,在那當下,我真得覺得編劇一直在相愛的兩人之中放置石塊,實在很討厭。
女主角理子那種處處為哲平著想的纖細體貼,彷彿是「赤名莉香2.0」。戀愛關係裡的委屈,會讓旁觀者特別容易同理和焦慮。理子的委屈,是退讓到角落,心甘情願愛著哲平帥氣發光的部分,而哲平相較於永尾完治,不至於軟爛到讓人想要抽出鞭子教訓這男人可不可以有肩膀一點。
故事軸線加了一條哲平從設計部門轉調到營業部門的職場支線,但這條支線既不生硬也不說教,不過讓人懷念的應該是哲平住處樓下那間咖哩餐廳。當年我看著哲平和理子的戀愛,會投射到自己身處的辦公室環境,如果有像哲平那樣的戀人,上班應該會充滿動力才對,但也要哲平恰好長得像木村拓哉,這是日劇迷的貪心之處,真糟糕。
最終,理子的退讓也不是耍了什麼心機,畢竟哲平還是追上來了啊!劇中頻繁出現的玻璃蘋果,據說那時成為戀人之間極受歡迎的信物。我覺得理子與哲平這段戀情,往後就算結婚生子,變成老公公與老婆婆,大致是不會有問題的,應該還是會有相處融洽的晚年,屬於可以白頭偕老的類型。要是莉香與完治,恐怕還是會離婚吧!
2001 水曜日的情事 水曜日の情事
那時日本社會流傳一種說法,水曜日,也就是週三,是一整個禮拜之中,男人最容易出軌的日子。因為週一週二畢竟是一週的開始,總不想要做出什麼後悔或內疚的事情,週四和週五大多忙於公司應酬,週六週日必須陪伴家人,唯一可以把時間留給不倫對象的,就只剩下週三,水曜日了。
這齣劇的收視率普通,編劇「野澤尚」被推崇的應該是1995年播出的「戀人啊」(恋人よ),可是我偏愛這齣劇的大人味。出版社編輯的丈夫,室內設計師的妻子,住在設計感很好的房子,過著沒有小孩的雅痞生活。可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告別式,妻子的昔日好友,那個喪夫的女人,成為丈夫外遇的對象。每到了水曜日,丈夫在自家跟妻子吃完早餐,拿起公事包,說完再見之後,踩著輕盈步伐,在某個轉角快樂地轉彎,詼諧的配樂搭配著冒險的步伐,這個已婚男人在情婦家裡吃了第二頓早餐。男人看著桌上那對代表「夫婦圓滿」的飯碗,同時品嚐著婚姻之中被旁人艷羨的幸福,以及自己跟情婦之間才知道的刺激。
如果沒有婚姻這層法律的束縛,說不定許多人都想要來一場水曜日偷情的冒險吧!但最後野澤尚並不打算給故事過於浪漫的收手,結局竟然是妻子一手策劃,想要測試丈夫的忠誠。以前看著日劇的我,對於結局伏筆忍不住叫好,經過這麼多年,反倒覺得編劇實在太過纖細敏感。但野澤尚最後選擇自殺離世,每每想起這齣日劇,對於野澤尚的文字腳本所建構出來的男女情事,如此犀利而不饒人,對於他從現實人生提早登出,還是覺得惋惜。
2006 不結婚的男人 結婚できない男
四十歲的建築師「桑野信介」,獨居,喜歡一個人去吃燒肉,習慣在家料理一人份的手卷壽司。每晚固定進行的儀式,就是坐在同一張座椅,一邊聽著造成鄰居困擾的大音量交響樂曲,一邊幻想自己是樂團指揮。被問到為何不結婚?桑野說他不是沒辦法結婚,而是不想結婚。因為結婚之後,要背負「妻子,小孩、房屋貸款」等人生三大不良債權,太痛苦了。
龜毛難相處的桑野先生,因為盲腸炎而結識內科醫師「早坂夏美」,是個喜歡閱讀、平日下班會去打小鋼珠、休假日會去逛街、做岩盤SPA的獨立女性。人際關係跟社交能力都很不錯,因此常常被關注,明明這麼優秀,為什麼無法結婚?
世人總是以性格必然有難以相處的缺陷,或雖然長得不錯,但遲遲無法結婚,其中必然有不得曝光的秘密,對單身者的幸福與否指指點點。桑野建築師和早坂醫師,在性格相處上雖互相排斥,卻也讓旁人急著將他們湊成一對,紛紛急著將他們踹進婚姻關係之中,之後這些人可能一哄而散,或繼續敲碗期待下半場的離婚戲碼,好作為茶餘飯後可以談論的八卦。
不結婚的男人最後如果可以結婚,倘若是本人真的遇到非在一起不可的對象,那真是完美。若屈就旁人的壓力,那不過就是立闢戰場罷了。但是大家都比較喜歡完美結局,只是中年過後,個人脾氣與生活習慣大概都很難改變,對長相廝守或永浴愛河這種說法,反而會懷疑那說不定是一種無法實現的「都市傳說」。但是桑野先生看起來是跟早坂醫師在一起了,而幾乎跟桑野這個角色劃上等號的演員「阿部寬」,也在現實人生走入婚姻,果然愛情有很厲害的魔法吧!
2013 最完美的離婚 最高の離婚
一對住在中目黑洗衣店樓上的夫妻,「濱崎光生」與「星野結夏」,原本是生活習性南轅北轍的兩個人,卻因為311地震當晚電車停駛,在步行返家的途中相遇,那種情境之下,特別害怕獨處,當晚兩人手牽手,就決定結婚了。可是日劇的第一集,回歸到性格不合的問題,光生衝動之下,上網下載了離婚申請書,結夏簽名之後,遞交出去,兩人進入離婚狀態。
另一對「上原諒」和「紺野灯里」,則是早就簽好結婚申請書,卻一直放在上原諒的口袋裡,遲遲沒有送出去。兩人看似處於婚姻狀態,在法律上,卻是單身的兩個人。希望灯里可以幸福的上原諒,卻改不掉四處留情的習慣。
喜歡卻不能共同生活,希望對方幸福卻不能拒絕其他戀情。編劇「坂元裕二」寫了這樣一段台詞:不管是結婚還是離婚,都是為了追求幸福,所以離婚也是走在幸福的路上。而結夏說,她不是為了得到幸福才決定喜歡一個人的。
愛情不是只有愛,愛情必須把討厭、嫉妒、不習慣、妥協、原諒,全部包起來,類似套餐的概念,無法單點。
結夏原本寫給光生的告別信,非常深情,但後來撕掉了。她說,嫁入一個可以看到櫻花盛開的家,跟一個討厭櫻花、恨不得把黑目川兩側櫻花樹都拖進東京灣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很幸福的事。結夏深愛著光生,卻不願意他為了迎合自己的生活習慣而改變,這是最高的離婚吧!
因為這齣劇,在櫻花全開的春天去到中目黑,就在劇中那個洗衣店的門口,看到一對老夫妻,為了返家上樓,誰不可以提重物,誰應該牽著誰,在門口吵架鬧脾氣。我彷彿看到光生與結夏,以為他們又一起回到這裡生活,雖只是自私的聯想,卻覺得很感動。這是日劇迷的死心眼吧!
2018 無法成為野獸的我們 獣になれない私たち
或許這是平成最後一齣成為經典的日劇吧,雖然編劇「野木亞紀子」被注意到的話題之作,應該是2016年那齣連片尾舞蹈都全面燃燒的「逃避雖可恥但有用」,翻譯成「月薪嬌妻」實在讓我渾身不舒服,如果說到愛情最深刻卻有著日常迷人風情的,應該是無法成為野獸的這幾個男男女女。
事事為人著想的「深海晶」,有個事事想要負責任的男友「花井京谷」。京谷因為心軟,一直沒有趕走居住同一個屋簷下的前女友「朱里」,容忍她終日繭居不就職,窩在房內打連線遊戲的糜爛生活。
深海晶下班之後常去街角的啤酒吧,在那裡結識了會計師「根元恒星」,以及恒星那位嫁給別人的前女友「橘吳羽」。
總而言之,這些男男女女,都過著壓抑心內小惡魔的日子,卻也都嚮往擁有野獸那樣率性的本能,可以毫不猶豫甩掉包袱,也不光是在扭捏的愛情關係之中,還有在職場與親情的迴圈裡,就算被指責為無情也還能夠大步邁向前方,他們都想要成為那種自由的野獸。
愛情需要透氣,但不是每對戀人都找得到街角的啤酒吧,可以在那裡跟沒有愛情成分的酒友坦率自己的懦弱與牢騷。日劇原本就是這樣,不全然歌頌愛情的神聖美好,若你已是無法戒掉日劇癮的重度沈迷者,或許就懂了。